“师兄，哪门你男人……。”
“哦哦，陈嬢孃今天也来了啊！”
“荣幸荣幸，太欢迎了。扎西，快点过来扶嬢孃进去坐。”
小周见高升平独自一人前来赴宴，正自纳闷疑问。却不料高升平身后还跟着他妈陈红兰，吓得小周把说了半截子的话，活生生地吞进了肚子，转眼间换了一张讨好的乖娃娃脸，和扎西一左一右，热情地扶着陈红兰坐到了酒席上座。
高升平一边脱下身上穿着的青呢子大衣，一边笑着对席上一桌子人点头说到，
“今天屋头懒得开火了，所以把老妈也带出来吃饭。”
在座的，都是跟小周扎西年纪差不多的小伙子。席间忽然多了两个长辈级的人，氛围瞬间由朋友间的狂野聚会，变成了集体规矩过年的感觉。再加上高升平做了多年的教师，说话自带一份威严和训示，搞得大家像是在参加班级集体新年聚餐一样，连说话都有点谨小慎微、不太敢胡闹了，局面一时间颇为尴尬。
倒是小周为人活络变通，在席间夹菜添酒，插科打诨，把陈红兰哄得哈哈大笑，嘴巴都合不拢。他又分别把酒席上其他人纷纷介绍给陈红兰，不过名头都是他临时编出来的。什么二舅妈的侄儿啊，什么发小英国海归啊，什么春熙路总裁之子啊。倒也不能说全是在乱说，但这群人因为什么而聚在一起，他却绝口不提。直到临近末尾，该介绍扎西的时候，小周才顿了顿，好像很不愿意把扎西编排成外人。所以憋了半天才说这是我们周家的女婿，席上众人听了，纷纷掩嘴偷笑。
高升平本来一直在淡定地吃菜，此时听到这一段也忍不住笑出了声，不得不抓起身前的餐巾掩饰。
直到席间他妈陈红兰去上洗手间，高升平才抱歉地对小周说张海波来不到，因为私下有业务应酬。自己这边，实在不忍心大过年的让老妈一个人在家，所以带过来打秋风吃一顿算了，想来小周也不会介意。
小周笑着说介意啥子嘛，本来今天是想喊你和张哥两个给我们小兄弟们表演个中年夫妻情深，没想到你临时改了戏，给我们示范个母慈子孝。不过这也好，正好让这群从没把妈老汉放在心上的小东西们，好好学学，回去自己反省一下。
高升平见席间坐的都是鲜活体面的年轻人，点头说还是年轻好啊，啥子都敢想敢做。扎西在旁边接话说到，师兄，你这个岁数还大谈梦幻恋爱，我看你也挺敢的！
众人嘻嘻嘻地起哄，不管高升平尴尬红了脸，都当面嘲笑了起来。正好陈红兰回来，见大家在狂笑，于是问起缘故。小周贴心扶着她的肩膀，笑望着高升平说到，
“我们都在说高校长气质好人又帅，原来是因为有个这门漂亮有气质的老妈啊！嬢孃以前肯定是厂花级别的，我敢打赌绝对是！”
陈红兰听了明知是恭维但心里颇为受用，她一边嗔怪小孩子胡说八道，一边喜滋滋地说到，
“你们这群小娃娃，说话硬是乖伤了！过两天去嬢孃屋头吃饭嘛，给你们煮香肠腊肉，还有张飞牛肉。”
小周自然是连声说好，又招呼扎西一起感谢。高升平在旁边默默听了，心想得多向小周学学如何讨得老妈欢心的妙招。
饭局结束后，临走前高升平把小周拉到一边，再次道歉说起带老妈过来吃饭的这个事情。小周连忙摆手说到，
“师兄，这算啥子嘛，我是真的喜欢和长辈这些吃饭。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你肯定晓得这个道理的噻。不要等老人不在了再去追思，否则啥子都晚了。”
高升平连声回答说是，他没想到小周也懂这个道理。以前王建军对他曾经做过这样的叮嘱忠告，他都没放在心上。如今应验在生活里，失去亲人的那一刻只是追忆人生的开始。要不是现在还有母亲作伴，高升平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人生的困境。他又回想起那年王建军回成都的时候，萧索落魄的样子。如今想起来，那应该就是痛苦到人生没有希望的无奈样子吧。
“那二十五号你和扎西要来我屋头吃饭哦。”
虽然刚才他妈陈红兰已经邀请过一次，高升平现在还是再确认一下。小周听了连连摆手说去不了，高升平问为啥啊，小周说到时候要陪扎西回趟甘孜老家。
“啊，你们敢回去了啊？”
高升平愕然地问到。毕竟之前那个事闹得太大了，余波至今还有震荡，现在回去可能依然会有不好的结果。
小周无奈地笑着说到，
“我们扎西想回去看他阿姆（奶奶）都嘛，从小婆婆带大的娃娃。他既然想回去，哪怕再困难，我都陪着去就是了。”
于是两人约定年后约时间再聚。小周殷勤地把陈红兰送上车，又贴心地让扎西从自家车里拎了两盒子年货送给高升平，然后互相珍重话别。
回家路上陈红兰问儿子哪里认到的小周，高升平说在康定里头，一个支教小组的。他妈陈红兰听了说怪不得他男朋友是甘孜里头的哦。
高升平本来正在开车，听他妈这样一说，惊得差得踩了急刹车。他扭头看见他妈目光笃定，不禁赞叹到，
“妈，你是孙悟空变的啊。火眼金睛的，这个你都看得出来？”
他妈陈红兰对儿子翻了个白眼，语气不屑地说到，
“我老婆婆年纪虽然大了，但眼睛可没瞎，这么明显的事情还看不出来我就该去死了。就好像你原来和社保局的那个胖娃儿，你硬是以为我和你老汉不晓得说，只是没点破你而已。”
高升平听他妈说起过往真相，脸皮又红又燥。他曾经自作聪明，打了好多掩护扯谎，原来早就被看穿了。此时他妈说起了头，一点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只听得她继续说到，
“那个张胖娃儿诶，嘴巴还是甜，为人也乖。就是比较滑耍，不太了解性格，其他的我也不晓得了！他是哪一年的诶，屋头结婚没得嘛，过两天来不来屋头吃饭嘛？”
高升平听了大囧，只顾认真开车并不想回应他妈昭然若揭的八卦之心。陈红兰见儿子屁都不敢放一个，心知他是脸皮薄不肯当面承认，没办法只得自顾自地叹气说到，
“你们这些娃儿啊，都还是屋头太惯使（娇惯）了。你们哪个都比不上别个建军娃儿能吃苦耐劳！”
有段时间没联系王建军了！
相对于身边的人事瞬间万变，三千里外的王建军，终不过虚化成一个与生活不太相干的朋友。高升平揣度着他应该是忙着等待孩子的降临，所以没空暇如过往那般，时常电话殷勤问候。算起来就该在这两个月，过完春节的正月，一个会在初春出生的孩子。
高升平在没人时，曾偷偷想过军哥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父亲。他那样爱着自己的父亲母亲，应该也是一个爱着孩子的称职爸爸和体贴妻子的合格丈夫。不管孩子再刁蛮任性，他都会以沙漠一样阔远的胸怀，化慈爱与教化于无迹。不管生活里遇到再多的困难，他都会如哈尔克山一样，为妻子孩子遮风挡雨。
高升平之所以这样想，他是见过王建军的父亲曾经如何为了妻子往返新疆，也见过王建军在老高病榻前端水送饭的体贴细致。可能从世俗对男性的定义来说，王建军算不上优秀的男人。但要是论人心深微、春风化雨，高升平觉得王建军也是难得有人可以匹敌的。
不过一切的敬重爱慕，如今高升平都放进了心底深处。他深知人生路上，再情深义重，终究也抵不过现实一途。王建军和他高升平，自从十六岁那年一别之后，就注定了是两条道上的人。虽然这两年机缘巧合重逢亲近，但人生轨迹发生交集后，很快又朝着各自的方向扬长而去。这并不是凭谁一己之力，就能够阻止或者改变的。
“所以还是要听劝，要听劝啊。”
高升平眯着眼睛，望着前方车水马龙的霓虹闪烁，想起褚健曾经对他的告诫，在心里默默给自己加油打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