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日下午,平时与张海波关系比较好的两个同事过来探望,闲聊时说起最近单位那边的流言,令人不堪入耳。
其实张海波刚入院的时候,单位那边也及时来了领导探望。同事这些也走得都比较殷勤,病房里热闹得不得了。一度为了避嫌,高升平都尽量注意早到晚来,就是为了不落人口实。刚开始派出所那边把这个案子定性为恶性抢劫案,要当重点案件来抓,所以前后来了好几波人到医院和单位调查。
但这件事情私下里本就奔着息事宁人,只不过不能当面明说,因为张海波还得在单位这边有个说法,所以涉事人都支支吾吾,于案件侦破并无裨益。后来只抓到了两个马仔,却一口咬定是张海波欠了赌债,他们只是帮老板收钱没收到,才动手砍了人。
随后警察来找张海波落实口供,张海波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最后么棱两可,把警察都搞得火冒了,说你到底是不是欠了别个赌债才遭砍了的。张海波百口莫辩,差点脱口而出,把真相和盘托出。幸好一旁的高升平比较冷静,赶紧拦住他,笑着对前来调查的两个警官解释到说这应该不可能,张海波从来不赌博,打牌也都只是打点小麻将,不信可以去单位同事和朋友中调查。
见高升平着急为张海波出头辩解,两人中的那个小姑娘警官似笑非笑地问到说你是他哪个嘛,这门了解他?高升平脸皮一红,说我是他十多年的朋友了,自然晓得这些。也不知道那小姑娘是腐女还是啥的,听高升平这门一说,当即就嗤嗤地笑了起来,说这个案子是不是争风吃醋的情杀哦,所以他才有顾忌,不肯老实交代清楚。旁边那个上了年纪的老警官显然比较稳重,他将就手里的记录本拍了拍小姑娘的头,让她不要胡说八道,然后严肃地转身对张海波说到,
“你这个案子要是不说清楚,那我们也只有从轻判罚罪犯了。所以你最好为自己负责,还是想清楚点。要是有啥子要说的,给我们打电话。”
随后不知怎么就走漏了风声,单位那边就开始盛传张海波在外面欠下了巨额赌债,别个是来索要赌资未遂才砍的人。说得更夸张的,还有说是澳门那边的庄家,派的香港马仔专门到成都来收债砍人的。一时间沸沸扬扬,谣言四起。甚至还有老领导在单位的行政会议上直斥张海波是害群之马,要开除出社保局以儆效尤。
“老领导?你晓得是哪个嘛,就是我以前那个干爷老汉(岳父)。这诚心是要我没求得活路都嘛!”
说到气愤处,张海波狠狠地拍打着浴缸的边沿,发出空空空的响声。高升平连忙阻止了他,朝外使了使眼色。此时浴室里人已经多了起来,周围隔间里都是人,说话也不太方便了。张海波任由高升平帮忙擦干身子穿好干净的衣衫,这才坐上轮椅,让高升平推回了病房。
高升平见时间已经过了晚上七点,赶紧向张海波母子道了别,驱车径直去了华西医院。最近他老汉又重新入了院,情况不是很乐观。不过在上次出院前,大家对此情况都心知肚明,倒也不是非常惊慌。只是见老高高育仁一天天瘦下去,高升平和他妈陈红兰免不了日常伤心罢了。
刚到住院部大楼楼下,迎头正好碰上邓慧和吴医生两个。他俩八月份刚结了婚,高升平一家都去参加了婚礼,还包了大红包。吴医生成功抱得美人归,再也没有以前那股子酸味醋意。此时相见,自然是亲切无比。
“高大哥,你这门晚还来医院啊?”邓慧关切地问到。
“诶诶,吴医生,小邓,你们下班了诶。”高升平连声问候到,“我去其他地方办了点事,这哈哈才得空过来。”
“哦,我听我姐夫说你从甘孜回来上班了都嘛。这正好可以照顾。”
邓慧的姐夫就是高升平的死党魏强,高升平回来的事情大家提前都恭贺了,所以邓慧应该是从她姐姐邓燕那里听来的。
“是都嘛,刚好这门巧。要是还在甘孜里头,我恐怕真是尽不到孝。”
“高大哥你已经很孝顺了。医院头我们都看多了妈老汉病重儿女不管的,有几个像你这门尽心尽力的嘛。”
大家侃侃而谈,但言辞间尽量不涉及老高的病情,实在是都心知肚明。不愿说破。说着说着,邓慧忽然问到,
“那个王哥回新疆没得嘛,之前在医院照顾高叔叔那门久,我们科室都说照顾得仔细,说亲儿子一般也不为过。”
“回了的,回了的。”高升平仓促地回答到,“他新疆那边忙得很都嘛,之前我也是麻烦别个。你说别个外人三四的,还这门帮忙,我都不晓得哪门回报了。”
“就是,实在是帮了大忙了。不过我看那个王哥也是个耿直人,不是那种做事帮忙求回报的人。肯定也是你屋头的人对他好,他才这门报答你们的都嘛。”
“不能这门说,你和吴医生帮了我好多,我心头都晓得。你看看我,也没给你们做啥子都嘛。”
告别邓慧夫妇后,高升平并没有急着上楼去病房。他走到楼道后门的地方,站在灯光不太明亮的地方抽了根烟。
上次王建军回去的时间,正好遇到张海波出事的头几天。当时高升平忙得鸡飞狗跳,根本无心顾及王建军这边。结果等到王建军要走的当天,高升平才发现什么礼物都没给王建军准备。虽然机票是他出钱订的,但王建军帮的大忙,不让人家拎点东西回去,完全是说不过去的。所以高升平开车送王建军去机场的路上,顺道去了趟西藏路,快速买了两箱土特产,让王建军带回家去送人。王建军说不要,高升平哪里听他的意见,前后不到十分钟就干脆利落地买好了东西,放进了车的后备箱。他知道王建军素来抽烟,所以把早先家里存着的两条精品骄子也顺手放进了王建军的箱子。之前王建军一起买过一次衣服,大致尺寸高升平都知道。所以他径直在Jeep里里外外买了两身衣服,应该都是王建军爱穿的样式。
尽管做了这些事情,高升平依然觉得问心有愧,所以在机场临别时,对王建军千般道歉万般感谢,倒把素来憨厚不善言辞的王建军搞得尴尬不知应对,只得上前紧紧抱住高升平,这才让高升平停下了嘴。
“升平,我先回去了。你好好照顾叔叔嬢孃,等到年底春节的时候,我再回来看你们。”
王建军在高升平耳边小声说道。结果半天高升平都一言未发,王建军不知是什么缘故。推开来看,才见高升平已经泪流满面,不能言语。
王建军一时慌乱,不知该如何办才好,只得拿自己的衬衣袖子去帮高升平擦眼泪。高升平却避开侧过身去,自己拿出纸巾擦了擦脸,这才抬头对王建军笑着说到,
“军哥,回去就好好过你自己的生活,不要挂念我屋头的事情。”
说到这里高升平哽咽了一下,“我照顾屋头没得问题得,你放心。你回去好好的成个家,组织个家庭,不要再想着这边了,这边的事情也不是你一个人处理得来的。等你在新疆那边什么都妥当了,我再过去看你。”
到最后,高升平目送着王建军进了安检闸口。他如何不知道王建军那点眷恋不舍。不过,他更宁愿相信那不过是王建军人生低谷里的情感依赖和心灵偏差。而王建军最渴望的家庭,不是自己眼前这个即将支离破碎的家能够给予的。他也没有权利,要求王建军再经历一次家人的离去和家庭的破碎。今天,他亲自送走了王建军,就希望王建军永远不要再回来,无论是生活里还是情感里。
“军哥,一路慢走,愿你此生吉祥喜乐。”
高升平望着头上起飞的航机,默默地在心底祝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