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修养了近一个星期,今天又是星期一,其他孩子都在抱怨双休日太短不够玩闹的时候,冷云墨也在抱怨,只不过他抱怨的是令他头疼的小学课本。幸好小孩子学的东西不复杂,由冷哲详细的辅导了几天后,冷云墨也掌握得差不多了。提着书包,踩着拖鞋悠悠从楼上下来,对于这个家,冷云墨的认识又上升了一步。前世的自己通常是在早上五点起床,来到这个世界后,因为是小孩的身体,一觉醒来就是九点多,冷哲早就坐在办公室了,而作为一家之母的席欣函则依旧呼呼大睡。席欣函除了自己,对什么都不上心,每天睡饱后,精心打扮一番便出门了,到了晚上十一点左右才回家。家里的保姆张姨是个年过五十的女人,为人和善心细,一直把自己当做亲人看待。“少爷,你可得多吃点,这些日子都瘦了。”张姨一股脑的将营养丰富的早餐堆到冷云墨的面前,心疼的催促道。“张姨,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没事了。再说了,这么多东西也也吃不完呀。”冷云墨看着满满一桌的各式早餐,苦笑道,就算是成年的自己,也只能吃掉其中的四分之一,何况现在还是小孩的身体。“张姨,厨房的水好像开了。”冷云墨偏着头,惊喜道。看着张姨匆匆忙忙的跑向厨房,冷云墨喝完杯子里最后一口豆浆,提着书包就跑了。前世的宰相府,下人对主子永远是敬畏大过真心实意的喜欢,张姨的实诚反倒让冷云墨有些不习惯。拥有成年人的灵魂,却要被当做小孩子,这种感觉很奇妙,但又不排斥。刚跑出院子,就听到张姨微恼的喊声,冷云墨无奈,小声的叨念了句对不起。为了更好的适应这个社会,冷哲特意休息一天,陪着冷云墨坐公交逛了一天,因此冷云墨对这个世界的交通工具和钱的用法有了一定的了解。拒绝了冷哲让司机送自己上学的提议,冷云墨坐着公交车来到学校门口,恰巧碰上了那个来医院看自己,却显得不自在的男孩。“谢谢你来医院看我。我从楼梯上摔下来后,就不太记得以前的事,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冷云墨打量着男孩的表情,选择合适的措辞。男孩一听,面露疑色,盯着冷云墨的脸看了半天,才惊觉这是不礼貌的行为,小脸微红,尴尬的收回视线,双手紧紧握住书包的背带。低声道:“不好意思。我叫许风竹。”冷云墨觉得眼前粉琢玉雕的小孩特别可爱,只不过还是没瑾儿可爱。“以后还请多多照顾。”许是没料到冷云墨会说出这样的话,许风竹呆愣片刻,傻傻的笑了。笑容阳光,冷云墨心中针刺般的疼,曾经瑾儿也对自己这般微笑,可惜还没来的及好好守护,就消散了,徒留下满心的寂寞与痛楚。听闻冷云墨受伤后的失忆,同班的同学不仅表现出了惊讶,更多的是照顾和同情。坐在倒数第二排的位置,看着同学们围过来挨个做自我介绍,稚嫩的小脸上满是雀跃,谈及以前的事,大家的表情都有些小心翼翼,生怕惹自己难过。一整天,无论是同学还是老师,都对自己展示了关怀,他们会刻意回避谈到以前的事,总是嘻嘻哈哈的和自己聊天,东拉西扯,从学校的历史扯到寒假的打算。冷云墨本来还担心无法融入一群小孩中,直到放学,彻底打消了之前的担忧。放学铃声一响,班上的同学就开始兴奋得叽叽喳喳的收拾书包,冷云墨不慌不忙的把书本一一放进书包里,看着坐在第四排慢腾腾收拾课本的许风竹,冷云墨一笑,小孩的头发柔顺齐耳,低着头,可以看到他白皙纤细的脖子。环顾四周,偌大的教室只剩下自己和许风竹。“许。”冷云墨下意识的想唤许公子,随即想起这早已不是自己熟知的世界,轻咳一声后:“许风竹,你怎么还不走?”“我…我待会就走。”许风竹小声嘟囔道,说完后,把头垂得更低。动作迅速的将书本塞进书包,匆匆说了句再见,便直往教室外冲。“我们一起走吧。”从小孩的侧脸看到了他的窘迫,冷云墨失笑,他是想约自己一起走吧。果然,许风竹停下脚步,转身冲冷云墨裂嘴一笑。下一刻又害羞的把头低下。瑾儿的个性和许风竹完全相反。许风竹不会直接向别人表达情感和邀请,瑾儿则会直接说出来,毫不扭捏。两人出了教室,许风竹一如往常把头低着,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从他细如蚊讷的声音中想象他说话时的表情。要是在以前,冷云墨自是不喜欢这样的性格,作为将军,手下的士兵不仅要有顽强的意志,做事必须要果断,有好的想法就要大声说出来,哪怕是错的,也是勇气可嘉。如若哪个士兵像许风竹这般害羞,胆小,还不敢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冷云墨必是早已将其逐出军队。这个世界毕竟不同于自己出生的世界,这里的战乱硝烟甚至可以说没有,和平相处是这个世界奉行的宗旨。许风竹这样的性格,总的来说会激起别人的保护欲,但并非包括冷云墨。“我以前在班上的人缘如何?”冷云墨望着天,淡淡问道。“很好,大家都想和你做朋友。”许风竹不安的紧紧拽住书包的肩带,低声说道来。“包括你?”冷云墨挑眉望着许风竹,带着一丝戏谑。许风竹愣了些许,猛然回头,凝视着冷云墨的双眼,坚定而专注,没有丝毫胆怯和害羞,突然展颜一笑。“你很优秀,家世好,修养好,成绩好,待人温和。”“因为这些外在的,所以想和我交朋友?”类似客套的话语,冷云墨的眸子低沉下去,语气冷淡,他避重就轻的回答,为何要撒谎。沉默随着空气的流动在周围扩散开来,许风竹敛了笑,低垂着头许久没有回答。就在冷云墨为自己的咄咄逼人而懊恼的时候,许风竹抬首凝视着前方,非常认真的说道:“我个性胆小,还容易害羞,很多同学并不喜欢和我玩。而你什么都好,偶尔会照顾我,不是施舍,而是发自内心。所以我想要努力接近你,成为你的朋友,甚至是今生唯一的挚友,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这样的我很贪心吧。”许风竹自嘲的笑笑,不敢去看冷云墨的表情,害怕读出他眼中的嘲笑和疏离。许风竹坚定的语气一改之前的怯弱害羞,此时的表情更像一个出征前信心满满的将领。差一点就被他的表象蒙骗,冷云墨决定重新认识许风竹,以后的生活中若多了一个他,一定会很精彩的。“还记得早上我对你说过什么吗?”冷云墨轻笑道。“啊?”仿佛确定般,许风竹原以为冷云墨会嗤笑自己,然后毫不留情的离开,却没料到如此结局,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难不成这么快就忘了?早上我曾对你说‘以后还请多多照顾”。冷云墨耐心的重复一遍。意料之中看到许风竹惊讶到呆掉的表情,引人发笑。“真的可以吗?”许风竹弯着嘴角,眉眼含笑。双眼充满希望的光芒。冷云墨点点头,小孩的表情果然太过丰富。得到肯定后,许风竹傻呵呵的笑了半天。刚走到校门口的公交车站旁,冷云墨正想询问许风竹家在哪个方向时,撇头看到一个女子牵着一抹熟悉的小小身影。回忆如潮水凶猛的袭来,三岁的瑾儿也曾这样拉着自己的手穿过大街小巷,他也曾顽皮的撒开自己的手在院子里追逐漂亮的蝴蝶。熟悉的身影早已刻入骨髓,过目不忘。“你怎么了?”许风竹看着冷云墨脸上瞬间袭来的悲伤和震惊,慌忙的问道。冷云墨没有回答许风竹的问题,眼神一刻也未曾离开过那抹身影,或许瑾儿真的也和自己期望那般,在这异世重生。激动到心跳已经狂乱到失了节奏,咚咚的大力敲打着胸腔,疼,却那般真实。快步追上,就在转角处,冷云墨一阵慌张,以为又要消失不见,竟嘶声喊道:“瑾儿,你别丢下我。”两道身影顿住,小孩扬起头,稚嫩的声音传来:“妈妈,有人在叫我。”“好像是。”女子回头便看到飞奔而来的冷云墨,疑惑丛生,这个孩子似乎从未见过,他怎么会知道儿子的名字。“瑾儿。”与印象中一模一样的容颜,让冷云墨更加肯定他就是瑾儿的重生,可为何瑾儿看自己的眼神如此陌生,难道,不,不会的,他一定是瑾儿,他只是在惩罚我,对,一定是这样。冷云墨强制压住紊乱的思绪,不知所措的慌张,小心翼翼的踏着步子来到小孩面前蹲下,贪婪的凝视着熟悉的容颜,仿佛一切回到了从前。伸手抚上小孩的面容,泪水肆虐,顺着脸颊流下。“瑾儿。”冷云墨声音嘶哑,温柔缱绻又悔恨万千。“哥哥,你怎么知道我叫堇儿,我没见过你呀。”小孩的声音清脆一如记忆那般,抿着嘴唇,疑惑的望着冷云墨,不知道眼前陌生的大哥哥怎么突然就哭了。犹如晴天霹雳,一句话便将冷云墨的希望幻灭,心重重的摔在地上,碎了,裂了,痛得无以复加。呆愣的望着小孩,脑子竟是一片空白。“孩子你怎么了?”女子慌忙的蹲下身,温柔的拭去冷云墨的泪水。刚刚那句你别丢下我,说的那般委屈绝望,那般惹人心痛,就如经历了生离死别。与年龄不符的悲伤,让女子竟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瑾儿,你真的不认识哥哥了吗?”冷云墨拼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含泪的双眼盛满了哀求和期望,承受不住他的否定,冷云墨紧紧的将眼前的小孩拥入怀中,颤抖的双手泄露了他深深的恐惧。小孩的身子被紧致的拥抱箍得发疼,却没有推开冷云墨,反而忍着疼痛,轻轻抚着冷云墨的背,以示安慰。一时之间,回忆汹涌而现,第一次见到瑾儿被病痛折磨得哭哑了嗓子,自己也是这般将他拥入怀中轻扶他的背,安慰他。如今情况互调,温热的小手,暖暖的身子,如何能接受他不是瑾儿的残酷事实。连女子都不舍得拂了他的意。侧首盯着儿子的小脸,忐忑的期待着他的回答。“我真的不认识哥哥。不过,我叫祁若堇,从今天开始我们就认识了,哥哥不哭啊。”祁若堇嘟着嘴,小大人似的,拿袖子轻柔的给冷云墨拭去泪水。“祁若堇,原来你叫祁若堇。”冷云墨绝望的喃喃道,心痛到麻木,不知该如何让它复活。上天何其残忍,让自己遇到和瑾儿相似的人,仅仅是相似,而非本人。“嗯,哥哥,我要回家了。”祁若堇从怀里拿出一张淡蓝色小手绢塞到冷云墨的手里,“哥哥,用手绢擦擦脸吧,像小花猫似的。”一如初见的年纪,三岁的祁若堇已懂得照顾人,小脸挂着甜甜的微笑,与记忆中的瑾儿重合,旧人不再,只剩回忆的纠缠折磨。“冷云墨。”随之而来的许风竹,呆呆的望着泪水满面的冷云墨。“你是他的朋友吧,麻烦你送他回家。”女子温婉的站起身,担忧道。“请问你是?”许风竹疑惑的看着漂亮的女子和她身边的小孩,一再确定没见过他们。“我叫沈婉,这是我儿子祁若堇。我们和这个孩子也是初见,只是不知为什么他反应这么大,好像认识堇儿似的。或许是看错了吧。”沈婉面色为难的解释道,以免许风竹误会。“阿姨放心,我会送他回家。”许风竹向沈婉弯了弯腰表示歉意。“哥哥再见。”祁若堇笑眯眯的跟冷云墨道别。无法挽留,亦没有任何挽留的理由,冷云墨痴傻的凝视着祁若堇渐渐远去的身影,这一切都不再独属于自己。痛,已经成了身体的一部分,摘除不了,只有承受。原来这就是上天对自己的惩罚,太残酷了,为什么当初不能死得彻底,也不必有今日这般惨况。“你怎么了?”许风竹蹲在冷云墨身边,担忧的问道。冷云墨维持着同一姿势,不言不语,仿佛隔绝所有的一切,只沉浸在悲伤中,无法复原。许风竹也不再说话,陪着他一同沉默,小小的年纪,对悲伤与失去的感觉懵懵懂懂,但就是很清楚冷云墨全身散发的名为绝望的气息,许风竹笑笑,觉得自己或许太敏感了。冷云墨婉言谢绝了许风竹送他回家的好意,独自一人坐在公交车上,木讷的望着窗外迅速闪过的风景,偶尔的树荫下,可以从窗户上看到自己的脸庞,又立刻消失,如此反复,宛如明明看得见的感情,却永远摸不到,更留不住,注定要眼睁睁的看着它的流逝,无能为力。怀抱着瑾儿也在异世的希望支撑自己努力去适应一切,抛却前世的束缚,扮演好这一世的身份,甚至学会用另一种态度去面对每一天,不料老天仍旧残忍的□□着早已深可见骨的伤口,未来该如何,冷云墨茫然了,见到祁若堇后,不愿放弃希望,又怕得到的是更深的痛,该怎么办,谁知道呢。这一刻,冷云墨只想当个逃兵,脆弱的希望有人给他做出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