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陪着东方御坐救护车回到本市,住进了老同学联系的医院。一番繁琐又必须的检查后,东方御也醒了过来。
我告诉他,我们住进了市里的医院,这里条件很好,会有办法治疗的,放心养病就是。
一会,医生来找我,把我叫到外面。他说东方御的病情复杂,从检查结果来看,脑瘤有扩散的迹象,手术风险很大,如果实施手术,不排除瘫痪的可能。
我情绪低落地回到病房,东方御看我样子就猜到了,他有心理准备,反而宽慰我。他要我把他手机拿出来,他要打几个电话。
等他打电话时,石娃也刚好打来电话。他说广告打出去了,在几条公路两旁的灯箱和加油站都有。我想象着,那公路上打出的一行字“东方御在等你”,在外人看来肯定不知所云,疑惑不解,但只要信天游看到,他就会明白。
以信天游的能力,他肯定能找到医院来的。
我把老爸叫来,替换我陪床,然后赶到公司,把方启刚副总所作所为说给老总,并将那些证据复印件拿给他看。老总大为吃惊,他没想到方启刚背后会有这么大的秘密。他当即报了警,并把总监叫进办公室。
我感觉,方启刚这棵大树已经摇摇欲坠了。
回到病房,老妈送来了热饭热汤。她望眼东方御,没头没脑问我,胜保你不管了?我说什么呀,他要我管什么,他在英国啊。老妈说那这是又换了一个?我一楞,赶紧申明这是我的好朋友,非常好的哥们哩。
老爸老妈走后,东方御看着我笑:“你母亲知道了吧?”
“应该是的。”
“她老人家很好,一看就是心地善良的人。你很幸福,有这么好的父母,他们都是好人。”
“是啊,就是太好了,我欠他们的更多。”
“哪天你带小尾巴给他们见见吧,要他们喜欢就更好了,很完美。”
“你开玩笑吧。小尾巴是你的,什么叫我带去见见。这事你别想了,不行的。”
东方御呶呶嘴巴:“你看后面是谁来了。”
我回头看,小尾巴正从门口进来,脸上身上还是脏脏的。他跑到床前,扑向东方御:“吖叔,你怎么躺在这里啊,怎么不回家去睡呀?”
“吖叔病了,要在这治病。你以后就跟你玖叔,他会照顾你的。”
小尾巴抓着我手:“玖叔,你还带我去麦当劳吧,我想吃香辣鸡腿。”
“吃,一定让你吃个够。”我蹲下身,拿纸巾给小尾巴擦脸上的脏印子。
东方御看着我俩,高兴地笑。
接下来几天,我到公司点个卯,看到总监灰头土脸的样子,估计他被老总训得够呛。面膜告诉我,公司跟容方公司中断了合作,总监只怕想回公司也不行了。
很快,关洁从剧组发来微信贺电,代表全国人民祝贺我。我回她,事还没了,不知还有什么猫腻哩,小心为妙。
我在剧组和医院两头跑,尽量多呆在医院。这几天东方御的同事一批一批来看他,水果花什么的把房间都快堆满了。他领导还像作报告似的表扬东方御,是个吃苦耐劳勇敢顽强的好警察。说得几个女警察都红了眼睛,像是在缅怀东方御一般。
每天我都问主治医生,得到的答复都是手术有风险,需要病人本人同意。趁东方御没有昏迷的时候,我就劝他,别再拖了,要相信医学,尽快手术。
但东方御死活不同意,他要完美的结果,情愿完整的死,也不要残缺的活着。
我本能的不相信他会死,也不愿意去这么想,我只当他在医院呆段时间,然后就大步流星的去上班执行任务。我跟东方御商量,他出院后要继续教我学格斗,我这学生还没出师的,他必须完成这个任务。有时老妈也来,跟东方御聊她的广场舞和小区的乐事。我还在小尾巴放学后接他到病房,要东方御监督写作业,不完成不给鸡腿吃。
我这么做,是尽量给东方御一个正常的生活环境,同时,我内心在等待信天游的出现。广告登出这么久,他难道已经离开本地,没有看到吗?
不可能!信天游的出现,是为了东方御而来,他们只匆匆见过一面,他怎么可能就这么放弃走掉呢?
我每次到病室时,都会问前台护士,有没有人来找东方御。如果有的话,一定要告诉他东方御在32床。护士都习惯了,后来我还没开口,她们就笑着说,你找32床吧。
这天晚上,我给东方御擦身,擦完后去倒水,在走道上看见另一头有人闪了下。我并没在意,以为是哪个家属闲着散步或者抽烟。
回到病房,东方御正和人在语音,我一听,怎么是姜胜保的声音啊?
东方御不管我好奇的样子,继续跟姜胜保在聊,聊伦敦的天气,聊他的病情,还聊起伦敦医院做脑瘤的情况。
等他们语音完,我忍不住问东方御:“你怎么有他微信号了?你们好象很熟呀?”
“从你手机里看到的,就加了。我闲着没事就找他聊聊天,怎么,你不乐意吗?”
“哪里,你们不是不对眼嘛,啥时候聊得这么欢了?”
东方御像个小孩似的把手指放嘴上:“这是我跟他的秘密。”
这时,一个护士高兴地跑来说:“32床,有人找32床啦!”
我一听,马上跳起来:“人呢?人在哪?”
“他刚问我的,我看他过来了呀,怎么没进来吗?”
“没有。”我走出病房,朝走道两头看,然后朝尽头的水房那边走。
水房那边通向外面一个大平台,那里有许多铁丝在半空牵拉着,上面挂着一些衣服。我在衣服间找了找,在平台最外边的栏杆前,看到了一个人,他背对着我,穿着那连帽衣服,手插在口袋里,纹丝不动。
我按捺着激动心情,轻轻叫了声:“信天游……”
他肩膀动了下,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终于,信天游找来了!
这一刻,我比谁都激动,东方御因为他的到来,可能战胜病魔,焕发新生啊。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爱更伟大,更有力量的呢。
我走上前:“信天游,御队一直在等你。他现在病了,得了很重的病,他需要你,你一定要帮帮他!”
他慢慢侧过身,那眼光扫了我一眼。
“他就在病房,你快进去吧。”我想拉他,又被他那阴冷气息感染得不敢有所动作:“你怎么了?既然来了,怎么不去见他?你到底在回避什么,还是怕什么?”
“他不是很喜欢你么。”他冷冷道。
他怎么知道的?我急忙分辩:“什么呀,你误会啦,御队跟我是铁哥们。他心里最想的只有你,你们的故事我都知道,这么多年,他一直守着你,你哪知道他过得多苦啊。”
“那我呢!”信天游突然声音高了起来:“你们谁知道我这些年怎么过的,猪狗不如的活着,好不容易混出来,又不能见他,我就是个活死人!”
我也被他激得冲动起来:“你不就是毁了容嘛,你太小瞧御队了,他爱的是心,不是什么漂亮的外表。你也年纪不小了,也当不了帅哥,就忍心看着御队孤苦伶仃一个人吗?”
刷一下,信天游把帽子揭掉,将脸猛地转向我,吼叫道:“看吧,你看看我这丑陋的样子吧!”
我差点叫出声来,在我面前的,是一张怎样的脸啊——脸庞苍白无血,眉毛像是画上去的,更显得浓黑得异样,那眼皮耷拉着,嘴角裂开,露出狰狞般的牙齿。
如果是在路上遇到,我一定会惊恐得扭头就走。他这阴森的脸,扭曲变形的脸,谁见了都会拔腿而跑,不敢再看第二眼。
但他是信天游,我只能强压着不适,看着他,和他对视,希望他不会因为我过激的反应而受到伤害。
“你现在看清了吧,还要看吗?”他把衣服拿起,把半边胸肚露出来。
那是一大片与身体别的部位不同颜色的皮肤,或者说不能算是皮肤,那纤细得透出血色的表层,狠狠刺着我的眼。
“你现在看清了吧,我这张脸还有身体,整过无数次手术,就整成了这个样子。哈,我就是这个命,老天爷惩罚的。你让我怎么去面对他?一个丑八怪谁会喜欢!”
我喘了口气,真正理解了信天游,他当年坠落海中,脸部受到了严重创伤。他当时身无分文,又是逃亡而来的偷渡客,哪有钱去治疗。这么一拖延,错过了最好的治疗机会,即使他后来有条件整容,也无法再恢复了。
一个青春帅气的青年,变成如今这般鬼魅,哪还有勇气面对昔日的爱人,于是,唯有将爱深埋心底。
“信天游,我理解你心情,换了我也一样。可现在御队生命垂危啊,你不能再考虑别的,先要全力救他的命。”
信天游把帽子拿上,犹豫不决的样子。
“他现在时间宝贵,不能再等了,真的,只有你能救他。”
信天游动了下,抬腿准备走。
“你等等。”我跑去前台,找护士要了只口罩,再跑到平台,递给信天游:“给,戴上吧。你那只掉水塘里了。”
他怔了下:“你发现了我的车?”
“当然啊,你以为就你有本事啊,我找你的决心也是蛮大的。走,进去吧,御队都等你二十几年了。”
信天游重重点下头。
我带着信天游走进病房,东方御已经睡着了。我轻着手脚把椅子搬到床边,让信天游坐下,然后又轻轻退出。
我走到门口,回头看,信天游轻抓着东方御的手,将脸埋在那手中。他微微颤抖,他在强压着心中的酸楚,将这么多年的思念化作这无声的哭泣,向着他最挚恋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