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病房暗淡的灯光下，我那化得过分苍白的脸落在姜胜保眼中，我眼角嘴边下颚的青肿，也可能变得清晰，一目了然。他眼里满是惊异，被我的样子吓了下，一下把住我肩。
“谁弄的？说，是谁？”他低声问道。
我忽然脸上身上有了痛感，我以为涂了药水擦了酒精，再经过这几个小时，痛疼会减轻，但姜胜保的突然出现，痛疼就像一排巨浪，轰地席卷上身。
在他面前，我才觉得委屈、伤心、脆弱，像一个女孩在外面被人欺负，见到自己男朋友，便忍不住有了悲痛和哭诉。
我没有哭诉，虽然这一刻我特别的脆弱。
姜胜保托着我下巴，我低头躲开，他又双手别住我脸，让我朝着他，仔细察看。
“是麦小风对吧？”他几乎肯定道。
我本想说是，但脱口却说：“不是他。”
“那是谁？说呀！”
我不想表现得脆弱，而且这是我跟麦小风之间的事，如果我告诉了姜胜保，那我就真成了弱女子。
我看眼老妈，轻声说：“出去说。”
我们轻手轻脚走到走廊上，在远离病房的电梯间停下，在一排凳子上坐下。
“我这是骑单车摔的，想从小区台阶上骑下去，结果就摔成这样了。”
“扯蛋！”姜胜保不信，“你别糊弄我了，就说是谁吧。”
“真没有谁。对了，你怎么没玩失踪了？消失在人间的感觉怎么样？挺爽吧。”
姜胜保撸撸脸，一副委屈的样子说：“有人嫌我好吃懒做嘛，就差把我关黑房子了……我不就去了云洲，找那帮孙子干架喽。”
“你找老大他们去了？为什么？躲他们都来不及，你还送上门去？”我很不解。
“这叫快刀斩乱麻知不知道。对这号人，你躲得初一躲不了十五，干脆，跟他们三头六面挑明，一次解决掉拉倒！”
听姜胜保详说，我才知道，那天他冲气从餐馆走后，就去找了齐哥。他们连夜去了云洲。第二天跟云洲当地的商会会长见面，把老大约了出来，在桌上把事情摊开。老大手里有曼姐当初写的借条，利息什么的都写得很清楚，姜胜保也没法赖掉。但姜胜保意思是，本金还了，这超高利息就打对折，然后一次性给掉。
算上上次给过的五万块，打对折下来也就不很多了。老大碍着会长面子，勉强答应。本来这事算是圆满的，可姜胜保将要去打款时，遇到了得到消息赶来的麦小风和铁头。当时麦小风看到姜胜保后面跟着老大几个人，误以为姜胜保被他们欺负，上去就动了手。
结果，这一架打下来，老大不肯打对折了，还带了人找上门来。也就是我那天晚上打给姜胜保电话时，麦小风也找了当地几个人，约了要大干一场。眼看事情越闹越大，会长也压不住了，姜胜保便把麦小风锁在房间，出去跟老大他们谈判。
大概就是在这时，麦小风看到姜胜保留在房间的手机响，便接听了。姜胜保当然不知道，他为了平息事态，只得对外说麦小风是他表弟，做事鲁莽，有得罪的地方他当表哥的负责。于是，老大他们狮子大开口，姜胜保最后无奈，讨价还价后，咬牙又加付了一笔钱，这才算摆平了老大他们。
“如果当初你报警，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我觉得姜胜保是要面子，非得自己出面，还万事不求人。
“现在不也解决了嘛。”他无所谓道。
“你哪来钱转款？”
“齐哥付的，以后我还他。”
我没细问，那一定是笔不小的数目。在目前姜胜保公司不顺，焦头烂额时候，又多出这么一笔钱，真是雪上加霜了。
可这不是我那晚在餐馆发火的后果吗，我看着疲惫的姜胜保，因为我一席话，他去把这个老大难解决掉了，虽然损失不小，但毕竟他去干了，行动了。
“保哥，是我不对，瞎说八道的，像是我在逼你……我没那意思，只是想你能开心就好。”
“你等等。”姜胜保拉我起来，他倒挺直腰坐着，“你是要道歉吧，就起来好好说，深刻点。”
“该说的我已经说过了。”
“哪里说了？我怎么没听到？”
我怕露馅，扯到麦小风偷听手机的事，便说：“心里说的。”
“你这不是赖皮嘛。心里说的算个啥，本来我还想跟你道歉的，既然你这么诚恳……”
我连忙打断道：“什么？你要道歉？说，快说！”
姜胜保搓搓手，有点不好意思笑。
我仰起下巴，静听下文的姿态等着。
“那我说一句，你也得说一句，不然我可亏大了。”姜胜保把双腿盘到凳子上，跟我讨价还价。
“好吧，你起头。”
姜胜保砸巴下嘴，歪着脑袋，很低声音说：“陆伯妈病重，我跑去云洲，不该。好了，该你了。”
“这么简单？”
“这第一条嘛。”
我看姜胜保眼睛都低下来，已经是很有诚意了，从来不低头认错的他，能这么跟我道歉，算是西边出太阳难能可贵啦。
我接口说：“我没理解你处境，离婚的事，还有公司的事。”
“我手机没电懒得充，害你差点打爆，也担心吧。算我欠你的。”
“我忘了什么事在你面前都不事，这条铁打的定律，是我记忆不好，得初老症了。”
“最后一条，我不该打击你买房的念头。你置业我应该支持。”
笨蛋姜胜保，那哪里是我置业呀，根本就是想拴着你组成一个家，有你有姜妈的三人之家。他转不过这弯，我也不好明说。
电梯间空无一人，又是夜深人静时候，就我们俩坐在这，隐约的灯光，让我们距离更拉近了。几天时间，姜胜保胡子在嘴边黑了一圈，又粗又硬，眼窝也深了，扔人堆只怕都认不出来。
这也是姜胜保的寻常，普通不扎眼。也许初见很美好，但那只不过是未加了解的冲动，而只道是寻常，才是相互了解之后的一种不离不弃，相濡以沫的感情……
回到病房，护理大姐一见姜胜保，就笑，还让他看自己干的活，没有偷懒，对得起他发的红包。
哦，我这才明白，搞半天，这个护理大姐是姜胜保请的，红包也是他发的啊。但姜胜保这几天手机没电，他怎么发红包呢？姜胜保说是用齐哥手机发的。
有护理大姐守夜，老妈夜里自己也能翻身，所以我和姜胜回到公寓，我听到楼道有声响，探头去看，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姜胜保笑说，有什么好看的，肯定是一对狗男女在做勾当事。
进了房间，姜胜保在卫生间洗澡，一边哼起了歌。摆脱了高利贷，解决了老大那些人，当然值得他这么高兴。这段时间以来，难得见他开心。虽然多支付了一笔钱，但心里去掉一桩事，少了许多烦恼。
在姜胜保的小曲声中，我继续做我的文案。
姜胜保洗完出来，凑我边上看：“你这是写的还是抄的？网上不全有嘛。”
“有些数据是网上的，有些是我自己调查得来的。”
姜胜保大摇其头：“你不过是一个项目的总监，还临时的，你提这摆明是指出公司方向性问题，也就是你们老总不对。你老总我了解，表面温和，内心傲得狠。你这一套，等于打他脸，他会给你好果子吃吗？”
“我不能明明看到公司的方向不对，运作有问题，而不说不问吧。安于现状，混饭吃，人云亦云？”
“你想当刺头青也白搭！你这些东西谁会看得上？谁会听？你趁早拉倒。”
随我怎么说，反正姜胜保是看死我了。他说：“我知道你有多少能耐，你就是文人毛病，爱写写。你不懂人际关系，不懂职场的花花肠子。你还老实当你策划，上头交待什么你就照着做，不出差错就完事。”
“你把我看得这么没用？”我真有点怀疑自己了，写这些是不是真没用啊？反而还得罪老总，何苦哟。
姜胜保扳着手指给我数：“你大学毕业进杂志社当个小编辑，写了几篇小说什么的，打交道的全是文艺人吧。然后，你进了现在公司，也是当编辑，跟在编剧屁股后面跑，不是图书馆就是书店，也全是一帮文人吧。你算算，你到社会上闯过没有？行业和杂七杂八的人，你认识几个？不是我瞧不起你，你就是呆在金字塔里面的。”
好象真是这样，从我上高中在晚报上发表第一篇小散文开始，我就一直跟文字打交道，来往的人也是文艺文学方面的。跟在商界闯荡多年的姜胜保相比，我无疑是个不谙世事的玻璃人。
姜胜保摇着脑袋进了书房，我看着电脑屏幕，有点想打退堂鼓。我内心自问，我究竟有什么本事立足于世？就连给公司提建议也是错误的？我就一辈子当个编辑策划，流霞细酌白云伴，清静无为终老去么？
我当然不想这样，影视策划行业的顶尖高手，可以决定一部电影的成败，能够带来几十亿的票房保证，更可以用创意去影响和开创电影模式。在缺乏精神信念的今天，这不是很值得去探索一番，做些前瞻的事吗。
一阵困意龙袭来，我合上电脑。关客厅灯时，听到门外有轻微响动。我打着呵欠走到门边，从猫眼望出去，正好看到一张脸凑在门前。我差点叫出声来，那脸被猫眼放大而扭曲，恐怖异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