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思文掐灭烟头。仰仰头,透过松柏,看了看半空中透着寒光的那一轮弯月,然后把头低了低,注视着天边那几点微弱的星光;开始讲述他的故事,用那种平静的,没有高低起伏的语调。
“你知道的,我始终不明白,人这一辈子,究竟为了什么。尤其不能理解人们蝇营狗苟、名攻利夺的生活:难道人就是作为欲望的奴隶,被欲望驱使,追求那一点点可怜的多巴胺?我无法融入都市的繁华,无法忍受尘世的嘈杂。一直渴望逃离尘嚣,做一个与世无争的人,过一份平静无忧的岁月。大学毕业,我决定当志愿者,去支教;去西南一个遥远的山区。
“因为这个决定,我几乎和家庭决裂了。我的祖父是早年留美的学生,学工程,一直在省会的大学执教。我的祖母出自名门望族,毕业于当时的北平艺专——也就是现在的中央美院,抗战那会儿曾经流落到我们省 —— 是个小有名气的女画家。你可以想象,这样的家庭,在当年那个动荡的年代,会遭遇什么。我的父亲是家里唯一的孩子,高中还没有毕业,就下乡当了知青,娶了当地的母亲。后来从乡下到S县城,再到省会,没有户口,没有工作,就从摆地摊做起,一步一步挣下一份不小的家业。期间还因‘投机倒把罪‘蹲了两年的大狱。
“我有三个姐姐,我是家里最小的,也是唯一的男孩子。这种家庭结构,你也知道,多半是重男轻女的结果。据说当年我出生后,我的祖父和祖母,不顾医生的反对,从省会医院里逃出来,拖着病躯,千里迢迢赶到S县来看我,老泪纵横,说‘于家有希望了‘,‘因为这个孩子,我能多活十年’。他们也的确是在近十年后才走。
“我的祖父和祖母,因这辈子的经历,不希望我从军、从政;我的父亲和母亲,看多了生意场上的倾轧和浮沉,不希望我从商。他们给我起名‘思文’,希望我能追寻祖父和祖母家族的足迹,学工程、学医学,搞艺术,当教授,把于家发扬光大。他们宠着我,爱着我,待我如同瑰宝。我快十岁那年,他们花钱托关系,把我的户口迁到省会,进了省会最好的中学—— 算是了结了祖父祖母生前的一桩心愿。
“我高考考上了T大美院的工业设计系:这是祖父的工程和祖母的美术的结合。我父母欣喜若狂,带我到寺院,对着祖父祖母的骨灰盒磕头。
“所以,你可你想象,当我决定去遥远的山区支教时,家里是多么震惊。我的父母如同挨了一记闷棍,整整三天三夜,和我的三个姐姐,苦口婆心的劝我。母亲和姐姐们甚至泪下。但是,我还是不顾一切,拉着一个小箱子,千里迢迢奔赴了山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