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往西边的山峦中隐没，天边的云彩由白色转为金黄，由金黄转为橘红，由橘红转为绛紫 ……
水面水边都热闹起来，“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从四面八方传来不知名的小虫子的鸣叫声；还有唧唧啾啾各种鸟叫。不远处，微风穿过树林，轻轻地叹息。
只可惜蚊子也出来了，耳边响起嗡嗡声。这野外的蚊子似乎不怕人，逮着了就浑身上下到处乱咬。还特喜欢叮背部，好像吃准了你看不到，也够不着。
森昊凯瞥见林晁右后肩同时趴着三个，啪地一巴掌拍过去；不顾林晁“啊”地大喊，得意地将手掌放到林晁眼前，上面三个暗黑的大血点。笑道：“你看上去有些瘦，拍上去很厚实，很有弹性嘛，都是筋肉。记得小时候吃饭，老吵嚷着要吃筋肉，带一点肥肉的都会偷偷扔掉，老被父母骂呢 。你这臀很翘，都是筋肉，坐板肉适合做回锅肉……咦，有块黑斑，是胎记吗……”
正说着，冷不防被林晁拍在胸口上，“啪！”。森昊凯“哎吆”一声，迅即抓住林晁的手臂，翻过来看手掌心，上面并没有血点；于是瞪着林晁的眼睛要说法。林晁做出不解的样子：“让它跑了？”又坏笑道：“这一身腱子肉。你女朋友太有福了，捞着了！喂，跟老哥说说，她是不是很‘服’你 ……” 唉！男人啊，凑在一起总得来点下流的，上层受过顶级教育的也不例外，没一个好东西！
蚊子越来越多；怎么赶都赶不走，怎么拍都拍不过来。幸好晾在草地上的衣物也快干了，两人赶忙穿上。
两人坐在草地上穿鞋，准备动身回酒店。林晁望见水面上有不少小东西在扑腾；扔下鞋袜，起身走到水边，盯着水面出神。
森昊凯跟上去一看，是蜉蝣；浮在水面上，扑腾跳跃，激起阵阵细小的涟漪。林晁蹲下去，用食指小心翼翼托起一只，拿到眼前，凝视一会儿；起身拍拍森昊凯。森昊凯会意，抓住林晁的手腕，将蜉蝣凑到眼前，借着夕阳的余晖看去。小东西的翅膀和躯干纤弱而透明，被夕照染成暗红色；极力挣扎，扑向空中；奋力振了几下翅膀，随风跌落在水面上；被溪水带着往下游漂去；仍然极力挣扎，想要飞到空中；忽然被掠过水面的小鸟啄了去，是一只黄褐色的树莺。
林晁见了，长叹道：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 心之忧矣，于我归处。
又对森昊凯幽幽道：“可怜的小东西，能活几个小时？为了什么？” 森昊凯指着水面，笑道：“没看见吗？急着去繁衍啊。说文艺一点，即使只有短短的一天，也要为爱而生，为爱而死。”
“为爱而生，为爱而死？世人还真是会穿凿啊。不过是被欲望驱使着，去寻求那一点点多巴胺。”
森昊凯心中有所动，想了一想，说道：“是，每个人都是被欲望驱使，盲目地活着，为了满足欲望，卑劣地活着。可笑的是，人们又要当又要立，为了给欲望驱使下的种种蝇营狗苟以正当理由，还要自欺欺人，美化欲望。对金钱和地位的欲望，被各种励志鸡汤把包装成“事业心”和“奋斗精神”。对权力和名声的贪欲，有人将其美化成爱X主义，说成是为了国家，为了人民。最能欺骗人的，是所谓的“爱情“，不过是对性的欲望、对情的欲望，大自然为了生物繁衍而演化出的，却被无限拔高和歌颂：言情文学和影视，利用人们对情、对性的渴望来挣钱，却又自我标榜是“歌颂爱情”；年轻人利用他人对自己的情欲，来谋求房、车、家世，却美其名曰“追求爱情”……
林晁心有戚戚，望着森昊凯，忽然有些激动: “最可悲的是，人生除了欲望，还有什么？那些所谓‘看破红尘，遁入空门’的人，不过是有了更大的欲望：普渡众生，跳出轮回，长生不老，成仙成佛。昊凯，你说，人这一辈子，为了什么？人生除了欲望，还有什么？“
“……” 森昊凯无言以对，这些年来，他也曾碰触到这些问题，却一直极力躲闪。
林晁看着森昊凯茫然的脸，缓缓说道：“所以，你也知道，人生没有价值，没有意义。有人为温饱挣扎，有人为名利所累，有人陷入情网无法自拔，有人为超脱尘世而禁欲苦修……无论在做什么，都只是被欲望驱使的蝼蚁，在不知所以然地活着，将来也会不知所以然地死去…… ”
“别说了！”森昊凯突然捂住林晁的嘴，“你知道这些问题，没有答案的！古今中外，那么多聪明人都想不出所以然来! 追问答案，只能徒增烦恼 —— 岂止是烦恼，它会让你颓废，让你绝望：记得某位哲人说过，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死亡和自杀。”
林晁拨开森昊凯的手 “可是，你一旦问起这些问题，一切都晚了，没有回头路……”
“林晁！”森昊凯叫道，“那天在网球场见到你，我本能地要躲开你。我现在明白是为什么了。”
林晁盯着森昊凯：“为什么？”
森昊凯无力道：“我们是同一类人：爱思考，总要问为什么，什么事都要问出个所以然来，包括人生这种没有答案的问题；不幸的是，我们内心纤细、敏感，承受不了人生的真相。我和你凑在一起，只能是钻牛角尖，绕死胡同……”
“不，昊凯，我们不是同一类人：面对真相，你是逃避它，而我，选择面对它！“
“林晁！你说过，一旦问起这些问题，一切都晚了，没有回头路……”森昊凯深深地望眼前这个人，“现在，我不得不面对它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
“你说，我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