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脚踝脱臼加骨折,方亦彬做手术住了三天院,又回家躺了半个多月。从回到家起,每天都有不同的同学来探病,给方亦彬带来当天各科的课堂笔记,告诉方亦彬各科作业。
然而却迟迟不见周宇高来,为打听周宇高的消息,方亦彬常假装不经意问道:“那个新同学,我记得姓周,叫周什么来着?”“宇高,周宇高。”“哦,周宇高。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最近都在干嘛?”
方亦彬将各个同学分享的情报汇总,得知周宇高是邻县的人,父亲车祸去世,母亲患病四处求医,周宇高的姨妈,也就是班主任的老婆,不得已,只能把周宇高接过来,插班住学生宿舍。周宇高性格孤僻,独来独往;经常迟到、早退、旷课;这两天更是不见了人影。让人惊讶的是,有人说有传言他是混社会的,还混得不错,跟过几个大佬,收过几个小弟,还挺有女人缘,凭着一副好身板和那股子痞劲,很在太妹中吃得开,颇有几个马子。
大概十天后的一个傍晚,几个同学来床前探望,带来了月考试卷,说老师嘱咐方亦彬自己计时做卷子;问了问康复情况,闲聊一会儿,便告辞回学校上晚自习。方亦彬躺在床上,看着外婆带上门,送同学出去了;便靠在床头,拿起试卷看看难度,想着明天白天要去医院拆掉脚上的石膏,只能今天晚上做了。
忽然听见有人敲窗户,转头一看,是周宇高,从窗前的灌木丛中探出头来,做了个鬼脸。还没等方亦彬反应过来,周宇高已经打开窗户,翻身跳了进来.
方亦彬问:“你怎么从窗户进来?”周宇高答:“我不想撞上他们。” 方亦彬问:“那就不能等人走远了,再走门那边?”周宇高看着方亦彬:“我等不及了。”
方亦彬笑道:“等不及了?那么,这些天干嘛去了?” 周宇高走到床头:“别问了,不是什么好事。”方亦彬:“你真是混社会的?” 周宇高皱眉道:“谁又说我坏话了?” 方亦彬追问:“你是吗?”周宇高反问:“你觉得呢?”“那你这些天干嘛去了?”“我说过了,不要再问了,你说你成绩这么好,脑袋瓜子应该很灵,怎么情商比我的还低?”
方亦彬见周宇高如此,也不好再问下去。后来才从周宇高口中得知,他父亲赌博欠下高利贷,骑摩托躲高利贷的,出车祸死了;母亲被气病,去外地舅舅家,一是为看病,二是为躲债。谁知债主追到学校宿舍还有班主任家,堵在门口要周宇高“父债子偿”;周宇高跟姨妈回邻县家中,低价急卖房子还债,才勉强把事情了结。
周宇高走到床尾,察看方亦彬裹着石膏、打着绷带的脚,捏露出的脚趾头,问:“能动吗? 痛吗?” 方亦彬故意啊呀一声,说“痛死了!痛死我了!” 周宇高被吓得连忙松开手,焦急地看着方亦彬,语无伦次:“那……那怎么办?……我不是故意的。“ 过一会儿,见方亦彬忍不住笑了,指着方亦彬发狠道:”好!你知道我是混社会的,还敢玩我?活得不耐烦了?”
方亦彬笑道:“真的是啊?” 周宇高想了一会儿,笑道:”嗨,那都是小学初中的事了,《古惑仔》看多了,要闯荡江湖,兄弟同生共死,义薄云天之类—— 不要翻旧账了。”
接下来,周宇高每天都翻窗户进来探望方亦彬,每次还带点吃的、小说、游戏什么的。
这天,方亦彬靠在床头,周宇高坐在床沿上,两人谈论当时火开了的游戏《魔兽世界》。周宇高说,等方亦彬脚好透了,就带他去网吧过把瘾。说起游戏,方亦彬想起来,同学说周宇高经常迟到、早退、旷课,再一想,他常在上课或者晚自习时间来看自己,就想劝劝,问周宇高:“听说你经常逃课?”周宇高不吱声。方亦彬追问“为什么?”
周宇高沉默了好一会儿,说道:“我这成绩,考大学没戏,就是混个高中文凭。” 方亦彬说:“你怎么知道就一定没戏?还有一年半多的时间,加劲努力,还来得及。实在不行,还可以复读。”周宇高说:“没用的,就是考上了,我拿什么去上?” 方亦彬拉起周宇高的手:“我们一起想办法呀。听说大学里有奖学金还有助学金,我们还可以一起打工。”
周宇高看着方亦彬:“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亲戚躲我都来不及。”方亦彬楞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句:“我就是……不想和你分开。”
周宇高听了,突然俯身抱住方亦彬,眼泪流下来,接着是一阵遏抑不住的颤栗和啜泣。这些年来,周宇高身边的亲戚和所谓的兄弟、朋友,一个一个,不是离他而去,就是躲得远远的;周宇高不得不独自面对一切磨难,一直处于极度的警戒和无休止的战斗中,莫大的忧惧和极度的疲惫几乎要将他压垮。而方亦彬刚才的一番话,让他完全放下了戒备,痛痛快快地宣泄起来。
而方亦彬,父母自几年前下岗后,一直在南方打拼,一年也就回来一两次,在家呆个十天半月。方亦彬又是独子,因而自初中起就独自一人生活。如今因脚踝骨折住院手术,之后在家卧床,父母也请不了假赶不回来,还是在舅舅家看孙子的外婆临时过来照料几天。方亦彬表面上乐呵呵,心中经常袭来一阵一阵的失落、孤独、无助。
此时,方亦彬突然感觉到自己不是一个人,成了“哥哥”,有个表面倔强,心中却无比脆弱的男孩在依靠着自己。而怀中的周宇高是如此坚实,让人感觉满怀都是力量,从此有了依仗。
方亦彬搂紧了周宇高,在他耳边轻声道:“哭吧!哭吧!要哭就尽情地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