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车行驶在松软坑洼的柏油马路上。
只是这会 车厢里静悄悄的,与车外的聒形成对比。
天宝熟练的驾驶着略显陈旧的货车,一向爱说话的他此刻却有一些沉默。
偶尔他会侧过头瞥一眼正抽着烟出神地望向窗外的我。
我深深的往肺里吞了最后一口烟,随后将火红的烟蒂掐灭在废篓中。
车子在路过一个坑洼的时候,剧烈的震了一下,于是天宝微胖的身躯也随着车身晃动了几下。
“你好像有事?”我问他。
“嗯!有件事在心里想着,但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怕你笑话!本来想吃晚饭的时候再找合适的机会跟你说说。”
“没事,现在就问吧?”我把身下的椅子调整了一下角度,起身正坐。
熊天宝挠了挠自己坚硬的头发,憨憨的冲我笑了笑,望着我问:“海峰,失忆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
这是天宝第一次如此郑重地称呼我的名字,虽然,名义上,这并不是我真正的名字,但无形间,却悄无声息地拉近了两颗心的距离。
“像白纸。”我拿下鼻梁上的眼镜,不紧不慢的擦了一下,解释道。
“全都忘了?”天宝似乎想再确认一遍。
“梦里有个女子,但,我不认识她!”我无力的说道。
“你还记得第一次我们在咖啡厅见面么?”
“记得,抱歉!”
“没事,摸一下又不会少块肉。”天宝用那只劳作过的手轻轻的抚摸了一下自己的眉心,“海峰,我心中有个秘密,这三十几年来,连我养父养母都不知道,或许与你有关,所以我才想说,但,毕竟这是空穴来风的事情而已,如果你听完了,觉得毫无意义,可以尝试着遗忘!”
“好!”我饶有兴致的看着一脸严肃的熊天宝,一个坚强的中年男人,同时也是一个慈祥的父亲,却有着小孩子般的不掩饰与纯真。
空气似乎有些干燥,这使得天宝情不自禁的又抿了抿自己的嘴唇。
“从小,我就经常在做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梦,我能清楚的感受到梦境中的一草一木,甚至连阳光都是那么真实,但我很肯定,那个梦并不是我的臆想,那种感觉就像我作为看客透过一扇小窗正在注视着别人内心的一些秘密,见证着一些成长,梦里,我会莫名的辛酸、苦楚、欢笑、忧伤,有一种看不见的情绪刻骨铭心地左右着我,每每深夜醒来的时候,我都需要很久才能平复自己。”
“每次都是一样的情景么?”我没有料想到天宝的话题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不一样,但是又连贯,这些梦在我小时候出现的频率很高,后来渐渐的少了,直到最近,几乎已经半年多没有做类似的梦了。”
“那你提到的与我有关是什么意思?”我问。
天宝思索了一下,似乎正在整理即将要说的一些话,“梦中有个男孩子随着时间的流逝,也在梦境中慢慢成长,这个梦的主人似乎很在意这个男孩,奇怪的是,我能清楚的看到男孩衣服上纽扣的花纹,却始终看不清他那模糊的脸,只是知道那个男孩身上始终散发着一些淡淡的,落寞的忧愁,我想,或许是梦的主人不想让我看到吧!”
“男孩与我很像?”我再次问道。
“嗯,直到第二次在子俊的住处见到你,我才恍然发现你的身体里的一些东西与梦里的那个他如出一撤,而且,你的身形,与我半年前的最后一次梦境中的那个他十分相似。”天宝不知道后面该如何说下去才好,于是便止住了嘴。
“我相信你!”我突然觉得我似乎也是在做梦,等梦醒来,这些都将不存在,天宝也好,子俊也好,陈叶生也好,或许我只是一个上班族,因为过度劳累长长的睡了一觉而已。
“太好了,我还害怕你说我装神弄鬼来着。”天宝拍了拍胸脯,长长的吁了口气,胸前突出的两个小圆点随着他的短袖有节奏的跳动着。
“我也梦到过‘你’,但又不像是你,跟你一样,我也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天宝没到我会这么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天宝?”我轻轻的拍了拍他的手背。“不管如何,过去就是过去,更重要的是尊重当下!”
“嗯。”天宝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说不定你就像《天使之城》里描述的一样,只是一个倒霉的坠入凡间的天使,碰巧砸坏了别人心爱的梳妆镜,却带来了一份看得见摸得着能透过骨头触碰得到的爱情。”
“是我砸坏了你的梳妆镜么?”我似笑非笑的看着天宝,没想到他静下来思考的话语与他平时大大咧咧的性格完全是两个人。
“我没有梳妆镜啊!哈哈。”天宝爽朗的笑声回荡在车内。
到了小饭店,天宝随便点了几瓶酒精度没那么浓烈的啤酒,又叫了一些配菜。
我似乎也很享受这种惬意和自在的生活,拿起冰爽的啤酒,咕咚咕咚的喝着。
“好酒量,改天咱们抽空比一比。”天宝看着我喝酒的架势,跃跃欲试的说道。
“好!”我将空瓶重重的放在颤巍的小木桌上。
期间,天宝离开餐桌给妻子打了个电话,大致意思是自己下午没法接熊梦瑶,想叫爱玲安排下时间去接一下,然后似乎又聊了一些别的,最后熊天宝似乎有些无奈,便清楚响亮的对着电话那头说道:“爱玲,我们之间的事是一回事,孩子是无辜的,你如果还在生我的气,我去接梦瑶就是了!——嗯,那好,辛苦你了。”随后,天宝挂上了电话,叹了口气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满怀心事的喝了两瓶酒,便再也不喝了,连话语也少了许多,我也是个不爱多说话的人,于是两个人便这么坐到结账。
喝完酒,天宝又把我带回公司,并且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我想帮助他的好意,呼哧呼哧地埋头自己搬运着剩下的布卷,我看出他心里似乎有些不愉快,但不知道该如何介入,于是便站在一边,点了根烟,望着他结实中带着点发福,却被生活的负重压得有些弯曲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