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注定是我这辈子过得最漫长的一个夜晚。
我甚至怀疑，这是一个如无底洞般、黑而无尽的夜晚。
遥远的夜空闪烁着几个星星，我站在阳台上，目光呆滞地看着眼前黑暗中的黑暗，狠狠地吸了一口烟。仿佛只有烟，才能助我抵挡着黑暗的吞噬，能在这寒夜中给我些许暖意。我手里紧紧攥着一包烟，这是我从买给龙爷的条烟生生掰下来的一包烟。我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吸烟了，但是今晚，我的心情难以平复，别说睡觉了，连眼睛都没法闭上。
黑暗中，我又点燃了一根烟，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朝黑暗中吐着烟。
我的思绪开始变得混乱。
遥遥夜空之上，仿佛出现了一串星星，星为七颗，由左而右，蜿蜒曲折，宛若斗勺。
一星“天枢”轻闪，我想起跟龙爷偶遇的第一年。
作为学生会干事的我，借着五年一次数学年鉴遇上了龙爷，那时候，他在卫生间叼着烟，笑着跟我说：“老了，忍不住了。”
那一年的雪花飘落，梅花开枝头，他站在我身后，笑着问我：“小兄弟，第一次看雪吶？”
二星“天璇”缓缓亮起，我跟龙爷认识的第二年。
那一年下了很大的雨，我跟霞逛街后下起了雨，临路拦不到出租车，龙爷的车出现在我的视野，我带着霞上了龙爷那宽敞的轿车。
那一年的学院杯，胖子受伤下场，我顶替胖子上场，为学院争得了三连冠的第三个冠军，庆功宴后的第二天早上，龙爷出现在酒店门口，笑着跟我说他送我回学校，我看了看教练，随后对龙爷抱歉道：“不用了，教练送我回去。”
三星“天玑”异常闪耀，第三年和龙爷的相识，是相处最为热烈的一年。
新学期开始，龙爷身披白虎铠，脚踏黑战靴出现在我们的教室，他浓眉宽耳，圆目有神，腮间留着一把刚毅十足的络腮胡，泰然的身子结结实实地扎在讲台上，命令我作为他的御用课代表。直到今天，我都丝毫不怀疑，大三的时候就是他这个院长挪用私权，下身来教我们班级，目标就是我。
那年，国庆假期系远行，重阳登高保传统，镌刻龍腾四海，余闻涛声。那年，我曾被龙爷按在身下挣扎，也曾看着他如霸王般醉躺在大床之上。最后，我买了一条黑芒暗涌，金光横流的领带作为父亲节的礼物送给他。
四星“天权”来回闪烁，昭示着毕业这年饱含的纷扰离别。
我们曾在雪地翻滚，堆起雪人“海涛”。我们曾在草原翻滚，唱起我们的天堂。当然，我的心也翻滚，我知道了我一直做着一个叫余昊天的人的影子。
于是乎，分道扬镳，龙爷留给了我至今仍保存着的一封信。
五星“玉衡”只是轻轻闪烁了一下，龙爷的六十大寿是这个星闪耀的最大原因。
六星“开阳”一片黯淡，在去年，我和龙爷并没有丝毫交集。
七星“摇光”横空出世，丢给我一个万世难题。
是走，还是留？
此一走，七星皆空，我将彻彻底底跟龙爷告别，任他独处故乡，在孤独中慢慢老去，直至生命的尽头。
若留，我则必须破釜沉舟，肩负起照顾龙爷的全权责任，做好横眉冷对千夫指的准备。
是走，还是留？
低头，我捏灭一根烟，继续点起一根烟。
黑暗中，一直大手拦住了我。
“够了，一包烟都快被你抽完了。”龙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怔了怔，没想到这么晚了，龙爷也还没有睡。也许，他跟我一样，今晚也睡不着。我抽回手，不过手中依然夹一根烟。我侧过身子，点燃香烟，看到龙爷倚在阳台的侧门上，黑暗中，他的手里也夹着一缕红色的烟火。
风吹过，把我们俩手里的红色烟火吹得愈加耀眼。
龙爷说完那句话后，便沉默了，黑暗中，他看了看我，我看了看他，都没有讲话。
这个时候，我真正体会到了吸烟的精华所在，那就是在两人都沉默不语的时候，彼此吐出的漫天烟雾能缓解彼此之间的尴尬。如若是两个不吸烟的人站在一起彼此间沉默不语，倒看起来有点傻。
我深深吸了一口，又一根烟在嘴上消尽，我摸了摸手里的烟盒，果真如龙爷所说，一包烟都快被我抽完了，只剩最后一根。这也许是近两年来，我抽烟的总合了。
没有丝毫的犹豫，我点燃了手里的最后一根烟，然后轻轻吸了一口。
龙爷捏灭烟头，又点燃一根烟，借着打火机迸发的声音，龙爷喃喃说道：“我开始有点后悔了，后悔把你逼到今天这样的两难境地。”
我狠狠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随后应道：“迟早都会有这一天，只不过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般快。”
“难为你了。”龙爷点了点头。
我无奈笑了笑，黑暗中我看不清龙爷的脸色，不过他此时也许也跟我一样吧，带着无奈。
龙爷轻轻吐出一口烟，继续说道：“我也没有其他办法，生活中往往没有模棱两可的选择，就跟学生们做题一样，不是A就是B，不应该有模糊的选项。早点做出选择，这样对你，对我，都好。”
我默默点了点头，我明白龙爷的意思，不是向左走，就是向右走，非生，即死。我轻轻把烟捏灭，问着龙爷说道：“龙爷，那我可以理解为，你是在挽留我吗？”
我转而一想，突然间想到，也许这是龙爷的最后孤注一掷，看似全然选择退却，实则以退为进，让我做出最后的选择。
龙爷也捏灭了手里的烟头，语气中没有波澜，只是轻轻应道：“好了，早点睡了，明早你还得开车回去。”
说罢，龙爷便转身，往内屋走去。
感受着跟龙爷戛然而止的谈话，我想，我多多少少猜中了什么。
我笑了笑，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变得如此怕事了。曾经年少轻狂的自己，经历了这些年的起起伏伏后，即使能有几分老练沉着，却也变得畏头畏尾。有些人之所以害怕冒险，那是因为身处安逸，但我似乎还没到享受安逸的年纪。
况且，在我一无所有的年纪，我遇上了龙爷，遇上了这个我想照顾一生的人。然而如今自己学有所成的时候，却要抛弃他吗？
我轻轻笑了笑，余文涛啊，余文涛，你自诩聪明，却缺乏才智。
来吧，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我倒是想看看，现实的枷锁是否如泰山般沉重，如是，那我被压得遍体鳞伤我也承认。
我笑着转过身，许久以来，从未有过这般轻松。
此时，身后遥遥夜空中七星闪烁，我的心里已然有了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