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老先生的大儿子玉祥家里安装了电话,这让我得以在想听听老先生的声音时有了寄托,虽然我知道电话的那头,玉老先生由于左耳开始有些耳背,有时候他不得不把同样的事情问几遍,我心里还是感到被人关心和惦记的温暖,他在电话里总是用很大的声音叮嘱我,不要老惦记他,要自己把工作做好,一遍一遍的,仿佛电话这头的我,和他一样,也有耳背的状况。
后来玉老先生来信给我说,还是写信好,写信可以把意思表达的很清楚,于是,每隔一小段日子,我就会知道家里,村里,乡里,一些简简单单的事情,我熟悉的村庄,仿佛也不遥远。
那年元旦,因为要调班,我直到过完元旦假期才得以放假回家。忙碌的期间不觉得,停下来才发现,自己倒忽略了玉老先生有一段时间没有来信了,我告诉老先生回家的日期,几天的假,可以好好的相处,老先生电话里的声音有些欣喜,声音里有些沧桑,有着假期喜悦的我,竟然没有发现。
几个小时的火车路途开始变得漫长,我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树木,桥梁,远山,近处的菜地,溪流,一个戴着草帽的老农,扛着锄头,手里牵着一头花白颜色的老黄牛,走在快要收割的金黄色稻田之间的田埂上,太阳不大,只是暖暖的照着,玻璃窗里的我,归心似箭。
去年老先生的电热毯已经不好使了,现在我买了两床,一床给母亲,一床给玉老先生,彩虹牌的,是房东大娘帮我买的,说是她正用着的,用着特别好,十好几年还是很保暖,也安全。在天气适合的时候,玉老先生时不时的来城里和我住上一段时间,他温和的笑容给了这些邻居很好的印象。我出门时,隔壁的黄奶奶颠着小脚,颤巍巍的来敲我的门,说听李阿姨说,你要放假回家了,我给你外公做了双棉鞋,还有一大合的云片糕,说没有什么好送的,经常看你买给外公吃,想必老人家喜欢,替我谢谢你外公,替我问候他好,当初,可没有少麻烦他,有空让你外公来玩。
送走黄奶奶,看着青色缎面绒布鞋面,黑色棉布的里布,中间是软软的棉花,鞋头用金黄大红两种颜色的丝线秀了个“寿”字,千层底的棉鞋,软而轻便,我伸脚一试试,如果穿上棉袜,或者羊毛袜大小正合适,难怪有一次黄奶奶问我穿多大的鞋,想必玉老先生在别人问起他穿衣服的得体好看是谁买的时候,总是美滋滋的说说是我添置的,不忘添一句,我和孩子的身材,体重,脚的尺码一模一样,所以不用自己试。平日里和邻里,玉老先生一般不怎么三五一堆的聊天,他说,说普通话还是有点累,再加上耳背,听不大明白,老头老太的,靠的太近影响也不好。有时候,我打趣他,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能有什么啊,就有,也没有人干涉,婚姻自由,老年人也有春天啊。他就很着急,很认真的辩解,说,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男女作风这样的问题,一定得洁身自好,否则被人看不起。再说,我们都是外地人,来这里只是间断的小住,总是要走的,这些都是孤儿寡母多年的老太太,是要在这个小巷生活一辈子,我们不能影响他人的名声。这个时候,我就会在心里特别的感动,看着老人如孩子一般认真的脸,我还能在争辩什么呢,想到我内心的种种,我想,如果把我的想法强加于他,对于他,要怎样才能理解过来,处于对我的关心和爱护,又会怎样的彷徨。对于城市生活的变迁,物质日益的充斥,人与人之间,这些基本的朴素的美好的小村般的品质,在无形中慢慢的消失。每个人都有自己平衡的内心生活世界,不去打破对方的宁静,其实就是一种爱护。
黄奶奶有一段时间,为了儿子的抚恤金的问题,找玉老先生帮忙,写过好几次的材料,热心的房东老太太,在我偶尔出差的日子,帮我照顾着老先生。这个小巷,老人居多,三号楼的前面,有一个小的可怜的空地,爱弄花草的老头老太,整理出来,种上一些容易生长的花木,春天来临,倒也开始郁郁葱葱。老的石榴树是这个院里的宝贝,靠近小院东南方向,绿荫如伞。以前是石匠的邢大爷,山西太原人,总是拖着长长的歌儿般好听的尾音,叫着他老太太的小名,那段时间,老人叫上儿子,从他退休的石材厂板车拉来几块大大小小的石材板,连续的捣鼓了半个月,就有了今天的小方桌子,凳子,可以打牌,下棋的好去处。棉纺厂的莲花奶奶,用那些废弃的线头,破布,做芯,咖啡色帆布做面,有太阳的冬天,冰凉的石材凳子上,就有了了几个漂亮的垫子,暖和的很。不怎么闲聊的玉老先生,,在太阳好的时候,老先生就搬个小的靠背椅,端着我去年带给他的保温杯,拿本书,有时是《楹联大全》,有时是《文史知识》,有时爱看我订的《南方周末》,更多的时候是《古文观止》,或《唐诗三百首》,他就这样安静的背对着太阳看着,对着每一个路过打招呼小院里的人温和的微笑着。这个小院,除了退休后还在私立学校教书的顾老师,在小院里算玉老先生有文化,所以老头老太有个什么写写算算的事情,都来找玉老先生。老先生看着书,有时候就这样睡着了,嘴里如鱼吐水般微张微合,经常在我蹑手蹑脚的给他披件外衣时,就醒了,朦胧的看我一眼,又歪头睡了,后来我去旧家具店淘了一把竹制的靠背藤椅,就在椅子上铺件旧的毯子,后面可以保暖护着腰,前面围卷起可以护着肚子和膝盖。入秋了,对于老人,稍不留神,就有了凉意。
火车箱里,坐在我对面小孩不知道为什么哭了,嘹亮的啼哭如号角,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一阵臭味,孩子拉了,手忙脚乱的父亲,笨手笨脚的换着尿片,孩子被按在膝盖上,反过来,倒过去的,始终也没有弄好,孩子的哭声更大了。憨厚的男人看着周围,抱歉的笑笑。隔壁的老阿姨看不过去,麻利的接过孩子,尿布轻轻拉出来,对折两下,在膝盖上抹平,先是让孩子对着自己,窝在怀里,小腿微微下放,阿姨两手互搓几下,尿布的一头就在孩子的小腹一边平整的贴上去了,用小松紧带系好。把孩子平翻个身,同时贴在两个膝盖上,孩子已经神奇的不哭了,后背的衣服往上一掀开,麻利的,后半段尿布进去了,抹平,系好,阿姨坐稳了。孩子抱在怀里,轻拍慢摇,慢慢的,孩子没有了哭的声音,砸吧着嘴,睡着了,脸上还挂着一串泪珠。
男人松口气,不住的道谢,我笑了,这就是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