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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老北京的故事

玉老先生 上海信客 4740 2024-09-13 13:35:44

吃过晚饭,《新闻联播》结束后,妻子依然保持几十年护士的热心肠的天性,去小区医院家属楼串门。文山照例到后面的小公园散步,三三两两的散步的人很多,初夏的空气里有着一些湿润,绿化员新修剪的矮矮的树木,剪下的枝叶还没有清理,零零散散的落在地上。习惯性的在小花坛走完五圈后,文山又感觉自己莫名的困惑,刚搬迁来这小区不到一个月,文山几乎没有朋友,妻子对新居似乎非常满意,文山却有一丝失落,从儿时起,换了环境总是不能很快的适应,妻子天生是个外交家,半个小区都被她的热心感染。房子是学生清华出国前留下的礼物,同事都为这事一直羡慕不已,回想着当年那一幕,感叹好人一定有好报的朴素的想法,人的心理有时候是很奇怪的,不相信宿命,又会用宿命来解释一些事情。

文山在同仁中学从教三十年,从教员一直到负责主管教育的副校长,一直生活的平静从容。同仁中学在郊外,从尘土飞扬的马路到如今宽阔的水泥路,从一天一趟人挤的贴着玻璃仰起脖子才能站立的班车到今天十五分钟一班的公交车,在空旷的校园里,文山常常觉得很多变化快的让他感到不真实,妻子少了一些往日的唠叨,因为调动工作的事,妻子念叨了很多年,同仁中学在市教育系统近五十所中学里,勉强只能算个二流中学,文山清楚地记得刚报到第一天,满头华发的老校长对他抱歉的笑容,还有那一句话希望你能留下来。为这句话,文山留了三十年。

文山以最好的成绩毕业于省师范大学数学系,那一年,文山刚好二十岁,踌躇满志的年龄。老校长六十,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得多。

很多年以后文山才知道,他本来被分去最好的景山中学,结果是同学杨远去了,他父亲是市财政局长。文山听后没有怅然若失,能留在城里教书他已经很满意了,虽然在郊区,他从最偏远的村子来读书,本身就是个奇迹。当时的同仁中学加上老校长在内,总共九个教师,老校长是北京划为右派,因为北京没有亲人,就没有回去,当年同仁中学只是几间简单的民房,老樟树下有口老井深不见底,文教局整改,发现管理图书的老北京无法安置,图书馆已名存实亡,同仁学校缺语文教员,没有人愿意去,老北京就过来了。这一年,老北京五十岁。学校只有四名教员,都是附近村小的老师,在教育学院进修一年。调来教中学,三个年级各一个班,附近几个村镇小学毕业后来到这里念中学的不多,老北京还兼一门英语课,五年后,同仁中学有了高中部,还是三个年级各一个班,期间,文教局也曾派老师来过,一年半载走马灯似的来了又走了,留下来的是老校长教出来的学生,也是这五年同仁中学的希望与奇迹,三个师范专科毕业的学生一致要求回同仁教书,在当时成为教育系统美谈。

文山去的时候,学校将近有两百个学生,初一到高三,六个年级六个班,在乡村中学,同仁的学生流失率几乎为零,操场近乎为一片空旷的山丘,只有那棵老樟树才显出一片绿意,六间连成片的平房,黑瓦白墙,修葺一新,一根长长的竹竿伸向高空,半旧的国旗迎风招展。房屋的背后是文山熟悉的种得五花八门得菜地,萝卜,红薯,地瓜,山药,有着儿时文山模糊的影子。后来文山才知道,为什么每周学校都要安排每个班的学生轮流在菜地劳动,那是学校挽留交不起学费的学生的希望所在。文山来之前,只有老校长一个人住校,就在教室边上,原来是村里的旧仓库,如今被分隔成两间,一间卧室,一间烧饭。简单的炊具,文山经常看到李老师从家里带些熟食。有时,是他那年初一的儿子捧着碗热气腾腾的一碗从山丘上下来,放下后一溜烟的跑了,让文山记忆深刻的是老校长卧室里一排一排的书,靠墙叠着,还有整箱面条夸的搁在灶太。

很多事情是文山也同样的在老校长的卧室里安家后才慢慢理解的。只有文山和老校长是外地教师,在很多时候,文山并不理解老校长的许多行为,比如,放学后在空无一人的菜地里,老校长为那些菜除草,松土,象关心自己的孩子,老校长不怎么和文山交流,只是有时候询问一些教学上的问题是否适应,夜深人静的时候,文山却能从帘子那头老校长梦呓般的叹息声里感受一些悲伤。

郊外冷清的夜让文山圆了真正的读书的梦,老校长的收藏让文山的世界变得丰满起来,如果不是那次意外,文山的生活会一如既往的宁静。

2

独自莫凭栏

无限江山

别时容易见时难

落花流水春去也

天上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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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科出身的文山以理解方程式般的思维感受着新环境的事物,简单的教学对文山来说是游刃有余的,在文山来之前,学校还没有科班出身的数学系老师,老校长明显感到这个充满朝气的年轻人给学校带来的变化.粗糙的操场开始有了足球,在尘土飞扬的午后,后山坡满是孩子们来回奔跑的身影,老校长每当此时,觉得心里充满了希望.

因为急于给孩子们再垒一个乒乓球台,老校长压伤了手,幸好寒假来临,文山开始了细心照顾老校长的日子,郊外的冬天显得特别的寒冷,在平淡而又充实的日子里,文山开始大量的阅读以前从未涉猎的人文类的书籍,尤其是上面有着老校长密密麻麻的批注,午后有阳光的日子,文山搀扶着老校长坐下,暖和的晒着太阳,奇怪的是,两个人的学校,老校长有时沉默的象学校的老槐树,文山也是安静的看书,把老校长床上垫着的厚厚的稻草抱出来翻晒,快过年了,附近的居民陆续的送些过年的生活用品,一小袋面粉,一串土豆,或是一条晒的有盐末子的腊肉,在老井旁的青石板上,几乎每天都有一小把青菜,还带着隔夜的露珠,

校长的衣食住行,文山都仔细的张罗.在一次村里的会议上,文山知道这些年学校所有的东西,都是校长用自己的工资一件一件添置的.文山也就理解了为何校长看学校的一切都如看自己孩子般专注.

文山说不出被一种情绪感染着,民风淳朴,李老师七十岁的老爹给老校长送来一件长棉袄,灰色面料,蓝布里衬,嗫嚅着嘴唇,什么话没说,后来文山才知道,从手工弹棉花,到裁减,缝制,都是老爹亲手做的,那一刻,文山看到校长背过脸去

在校长丰富的藏书中,文山开始读出李后主"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的无言之哀,更甚于恸哭之哀.老校长从未和文山说过他的过去,然而,在文山的心里,固执的认为校长有许多不愿意提及的事情.莫名的,文山心里有了说不出的牵挂.

新年终于来临,校长的右手也可以稍微的活动了,吃完年夜饭,文山烧好满满大盆热水,这里有年前一切从新的风俗,校长执意要自己洗澡,文山一切准备就绪后,退到里间看书,文山不敢走远,文山叮嘱校长不方便时千万叫他,文山其实没有看书,他的耳朵聆听外面的动静,生怕校长有个闪失,他也不理解校长为何不让他帮着洗澡,并有意无意的逃避文山的眼睛.

"砰一声响吓的文山一个箭步冲进里间,校长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开水瓶,碎片满地都是,来不及多想,文山以最快的速度抱起湿漉漉的校长,放到里间的床上,检查身上有没有受伤,文山的眼里刹那间充满了泪水,在校长白净的背脊上,一条条旧的伤疤触目惊心,校长脸上略过一丝苦笑"很多年了,不要紧,文山这时才注意,校长的床上全是水,文山用自己的干毛巾擦干校长身上,把校长转身抱到自己的床上,文山忽然感觉向抱着自己的孩子.

显然校长刻意回避着文山探询的眼睛,一切归于沉默,文山整理好一切后,拥被和校长相对而坐,校长说今晚只有挤一挤了,文山还是固执的看着他,第一次如此清晰的端详一个人,灯光下的校长脸上有些红润,由于左手不便,考虑晚上可能起床小解,文山备好夜壶,在校长的脚边有加盖了一床毯子,床并不宽,文山说我侧身睡可以,其实,两个人都没睡着,文山说不出为什么,感觉很紧张,手不知该放哪,校长说你放在我肚子上吧,于是文山把手放在校长的肚子上,校长说你身上很暖和,不象我们上了年纪,半夜还睡不热被窝,文山觉得一种异样的感觉,浑身发烫.文山不习惯两个人睡,直到天快亮了,文山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不知什么时候,文山被尿憋醒了,睁开眼睛,却发现校长也侧身睡,两眼静静的望着他,有着一丝笑意.让文山觉得慈祥.

一星期后,校长的伤全好了,又开始了他平静忙碌的生活,从那天起,文山便和校长一起睡到校长的大床上.校长不在拒绝文山帮他洗澡了,文山知道了许多关于老校长过去的故事,他们在自己不被人知的世界里飞翔.

很多年以后,文山做了副校长,学校发展的很快,文山还是怀念那个寒冷的冬夜,老校长的样子清晰如昨

3

自从文山帮自己洗了第一次澡,老北京觉得自己的心里慢慢的有了热度,在这草木皆兵的岁月里,除了用心的工作,沉默的做人,几年来,老北京把自己和外界隔离,可是文山的出现,特别是文山善意的,关怀的眼睛,几乎让老北京感到失神,他忽然觉得自己象年轻人般的开始有了紧张,有了期待,矛盾与挣扎随之如影随行,可是,在内心深处,老北京有着莫名的恐惧与不安,这是一个单存而执着的孩子,他开始回避着文山的眼睛,更沉默的生活着,缩在自己蜗牛般的壳里,重重的喘息。

文山开始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学校有了名气,第一学年的期末考,文山带的高一年级的数学成绩让全市的老师惊诧,排第四位,这是历史上非常了不得的成绩,总结会上,文山的话,带着孩子气,却几乎让老北京落泪:我没有家,是老校长给了我温暖,我要报答。已经有女教师开始抽泣,会场鸦雀无声,只有老北京知道其中的深意,文山开始影响着老北京的生活,影响着同仁中学的生活。

每次洗澡时,文山都回很小心的轻巧的沾些温水,拂拭着,这个时候,老北京能感觉到文山手心的颤抖,老北京总是故意的把脸别向一旁,轻描淡写说那些孩子还小,不懂事。老北京尽可能的让自己的声音平静,虽然在这偏远的小村里,形式依然是紧张的,老北京没有办法去预测未来,不能让自己和文山靠得太近,万一有个风吹草动,老北京不想让这个孩子因为善良而受牵连,在艰难的日子里,老北京更谨慎的生活,只是和以往不同,他要保护这个孩子。

老北京决定和文山好好谈谈。尽管这让老北京心里充满了矛盾,一年下来。他真心实意的喜欢这个满身才华而又善解人意的孩子,正因为如此,他更不能让这个孩子在人生和事业的起步中经历不必要的波折,文山也已经感到老校长对自己的冷落与躲避,早晨巡视时老校长不在象以前一样,会在高一年级逗留几分钟,放学后空无一人的校园,校长也是自己一人扛着锄头去菜地,文山象个手足无措的孩子,他只是更细心的照顾着老校长的生活,好心的村长已经来预先告诉了文山,上面要村里报一个需改造分子的名单,并且有可能要公开批斗,大家非常的为难,老校长主动顶了这名单,并叮嘱不要告诉文山。

文山没有说话,回到学校,和老校长一起去了菜地,看着老校长仔细的把菜根底部的泥土捏碎,然后均匀的浇上粪水,夕阳的余辉照在他花白的头发,长长的剪影在文山心里如刻着的雕塑。

“让我去吧,你手臂的伤还没养好。”

“你看这个,胡萝卜有经,有脉,有残缺,可他也经的起拗折。”说着又拔起一棵“这翠的叶,红润的表皮,还可以长好久。”

“让我去,你的伤还没好。”文山定定的看着老校长,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

“不要紧,我习惯了。太阳每天下山,但他每天照样升起。”老校长挑起粪桶,头也不回。

晚上,校长写毛笔字,很多很长的白纸,“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文山在烧着开水,准备好一切,文山取下老校长手中的笔,“洗澡吧。”老北京有些差异,今天并不是洗澡的日子,老北京没有言语,顺从的走出房间,象个犯错误的孩子。

文山把两个人的铺盖搬到很久没有睡的小床,替老校长抹干了水,轻轻的抱起放到小床上,老北京内心里的酸涩立刻充盈了眼睛,灯如红豆,简陋的居室因为有了文山的整理温暖而整洁,文山侧身躺下,轻轻托着老校长的下巴,眼里满含泪水。

“如果你不能平安回来,这一辈子,我不会再教书。”语气坚决,多年以后,老北京回忆起,清晰如昨。

老北京不在拒绝,不在躲闪,两个人的寒冷,靠在一起。就是微光

带我走吧,天堂里不再有眼泪

如果在天堂遇见你,你还记不记得我是谁?

如果在天堂遇见你,你是否还像过去?

我必须坚强,但我做不到,我不属于这儿,我只属于你。

如果在天堂遇见你,你会不会紧握我的手?

如果在天堂遇见你,你会不会帮助我坚强?

我要寻找从黑夜到白昼的路,因为我知道我要找到你。

请带我走吧,我相信天堂里定会有安宁。

半个月过去了,安静的山村没有任何的变化,文山把老北京拔掉萝卜的空的菜地平整好,又种上别的菜了。

他如往常老北京一样,每天都去看看他的菜地,只有在这时候,他的心里会有抑制不住的悲伤,可以静静的和土地交流。

大字报好象一夜之间写满了学校的各个角落,只是文山依然没有老北京的消息,在风吹草动的日子里,一切都似乎特别的敏感。乡亲们见了文山也只是远远的望一眼,只有那些半大的孩子,还依旧在尘土飞扬的后山坡上嘻嘻哈哈的闹腾着。

“不管什么时候,发生什么事,都安心教你的书,一切都会过去的”每当文山心里有着强烈的念头去打听他的老校长的消息时,他的耳边就有这句话在叮咛。

老校长是在一个夜里别带走的,当时就把文山隔离,村支书抹着泪花,两个文山从未见过的年轻人推搡着老北京走出那个后山坡,经过那老井,经过老校长垒起的乒乓球台,经过那片刚收获的菜地,老校长托支书带给文山这句话:

好好教书,他一定会回来。

文山在这里守着老北京的学校和老北京的孩子,守着老北京的诺言,他始终相信,老北京一定会回来。

作者感言

上海信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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