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子贤拿起酒瓶把老师的酒杯轻轻倒满。江禹廷深沉的目光落在欧阳倒酒的手上,他轻柔的抚弄了一下欧阳子贤的头发。他抿了一小口酒,身体靠在椅背上,没有说话。欧阳子贤的手仍然握在酒瓶上,他闻到淡淡的白酒的醇香,他的眼睛看着江老师嘴角两边清晰的对称弧线:“老师,当你告诉我你可以让我去文化馆工作的时候,你是无法想象我激动的心情的。因为谁都无法理解这对于我有多么重要。遇到您,是我一生最幸运的事。您改变了我的未来!毕业典礼那天,当您站在台上的时候,我在心里告诉自己:从今以后,江老师需要我做任何事,我都会义无反顾!江老师,您是我命中的恩人……”
“唉……子贤,你很不容易!但是,在我的学生里,你是最优秀的,也是我最喜欢的。不用把老师当做你的恩人,只要你有美好的将来,功成名就后还能记起我这个糟老头就行喽!”
两杯白酒入肚,江禹廷的双颊微微有点泛红,眼神也有一点迷离,。滋润的炉火把屋子烘得暖融融的,江禹廷已经脱掉了外面的中山装上衣,穿着一件深咖啡色的毛衣,他微醺的把身体靠在椅背上,额角的一缕泛白的发丝垂在疏朗的眉毛上面,神情显得非常的疲惫:“子贤,我可能是真的老了。唉……有些不胜酒力了。我们俩也不用收拾桌子了,你扶我到火炕上去吧。”
欧阳子贤小心而用力的扶起老师,一只手抱着老师的腰,把老师送进了卧室。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因为厨房的炉火直通到火炕里面,卧室也并不冷。欧阳让江老师侧卧在火炕上面,轻轻脱掉老师的皮鞋,把老师的脚放到炕沿里面。欧阳把身体凑近江禹廷,在老师耳边轻声问道:“老师,需要给你开灯吗?”
江禹廷声音含混的道:“傻孩子……开灯干啥?来,把鞋脱了,上来在老师身边坐会儿……”
欧阳子贤坐在炕沿上轻轻脱了鞋,转身上炕后,在墙角的被垛上面取了一个枕头下来,之后轻轻抬起老师的头,把枕头给老师枕上。
微暖的屋子里,在幽暗中让欧阳子贤感觉是这样地静谧,这样地恬适,这样地安宁。江禹廷并没有睡熟,他轻轻翻了一下-身,一只手搭在欧阳的腿上。欧阳无声的坐在老师的旁边,没有动。他能感觉到老师手上的温暖和润泽。自父亲过世以后,欧阳子贤从没有和任何一个年长的男性在同一间屋子一起度过这样一个温暖宁静的冬夜,也从没有过如此近的坐在一个年长男性的身边,让他把温暖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此刻,坐在这样一铺舒适的火炕上面,坐在这样一个慈祥如父的恩师身边,欧阳子贤的心情,欧阳子贤的感受,以及这对于他的意义,是他的同学们所不可能了解、也不可能想象的。甚至,就算江老师只怕也不能完全理解欧阳此时的心境。没有真正当过掌上明珠的孩子的内心,是那些一直在被爹妈宠爱的同龄人所无法知悉的。尤其当这个孩子又聪明又敏感又感情丰富的时候,就更是这样。
江禹廷又翻了一下身,轻轻拍了拍欧阳的腿:“子贤,别老干坐着,躺一会儿吧……来,在我身边躺着……”
欧阳在被垛上又拿了一个枕头下来,躺在老师的身边,仰卧着,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冬夜,是如此的静。在江老师均匀的舒缓的柔和的呼吸声中,他除了闻到老师身上散发的一缕酒的味道,还隐约闻到一种来自老师身体的与众不同的淡淡的体香。敏感的欧阳子贤很确定的感到这是一个非常不平常的老头,更感到自己躺在这个老头的身边竟是如此的安谧、舒适而轻松。这是欧阳子贤从来不曾感受过的生命中最惬意最温暖的时刻,这是欧阳子贤在自己的家庭、在学校、在长大的过程里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最幸福的夜晚。在朦胧中,欧阳觉得此刻睡在自己身边的男人就是自己的父亲。寂静而带着暖意的房间,让欧阳在老师匀称的呼吸声里感到了一丝困倦,他闭上了眼睛,踏实的沉湎在一种浅睡中。
在这个安谧的冬夜里,在这个热乎乎的火炕上,在这个让人觉得温暖的老头身旁,欧阳子贤觉得,童年,似乎又回来了,生活,并不是那么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