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警察故事》的读者们也许还会记得,王其实有个哥哥,叫做王志文。 王志文是市局刑警大队老包队长——人称‘铁面神探’——的得意门生。这对王志文来说,是非常值得骄傲和引以为自豪的;而对王其实来说,也是充满了诱惑力的。 事实上王其实差一点就成为了老队长的另一个得意门生,如果不是在他毕业前夕,老队长在一次执行任务时不幸牺牲的话。 本来早在王其实拿到散打冠军的时候,老队长就亲自来到学校点了他的将,把王其实兴奋得一宿没睡着。老队长是警界的传奇人物,破过无数的大案要案,能在他手下当一名刑警,那将是多么风光多么得意的事啊。可是,就在王其实填好了意向书的第二个月,老队长带队搜查一条走私船,被冷枪击中了胸口,再也没能回来。 那是警局历史上的一件大事,老队长一生枪林弹雨功勋累累,死后只留下了两个尚未成年的孩子。追悼会上很多人红了眼睛,王其实看到了那两个小孩,面无血色,没有丝毫的表情,虽然虚弱得像是风一吹就会折掉,背却挺得笔直,直得就像那座新坟上冷硬的墓碑。王其实心里一悸,这画面好熟悉,那一年,满天大雪的晚上,堆着雪人的男孩,就是这样,面无血色,没有表情。 旁边的人在议论,不愧是‘铁面神探’的后代,你看多么镇定多么坚强……却听见王妈妈的抽泣,苦命的孩子啊……那是伤到了极处,伤到了心里,脸上就显不出来了。 王其实登时就傻了。 穿着孝服的男孩拍了拍他的肩膀:“别难过,我爸爸不喜欢看人哭。” 这才发现,泪水已经糊了满脸。 …… 追悼会后,王其实到警局胡乱找了个借口,撤回了意向书。这让王妈妈松了一口气,毕竟干刑警确实太危险了。警局考虑到老王家已经有了一个刑警,也就没勉强,偏偏还是舍不得放走他,于是安排王其实去档案科挂了个闲职。继任队长王志文对弟弟的任性很是不满,却也无可奈何,只得作罢。 其实不是他任性没出息,只是王其实不愿意被他哥领导。从小到大,他这个老哥就一直被所有人视做他王其实的楷模,不容许他有一点和他老哥的光辉形象有冲突的地方——小学老师说‘你哥哥当年可是全校第一名啊你怎么回回倒数第一?’;中学老师说‘你这样下去将来怎么得了以后能赶上你哥哥一半就不错了’;好不容易在警校终于出了点风头,老师说‘很好很好继续努力你很快就能追上你哥哥了’…… 您琢磨琢磨王其实能咽得下这口气吗? 细琢磨一下我们不难从老师的评价里品味出王其实的努力,从小学的‘最末’到中学的‘一半’,再到警校的‘很快就能怎么怎么样……’——可以说,在整个漫长的青少年岁月里,王其实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跟在他老哥屁股后头追啊追…… 所以王其实决定要转行。他本来以为可以在老队长手下和王志文一较高低,就算较不了高低好歹也可以跟他别别苗头。可是现在老队长牺牲王志文继了任,要他王其实屈居在他哥哥手底下听凭他颐指气使指哪打哪……那还活什么劲儿啊您说是不是! 档案科的工作不算清闲,但是很枯燥,每天千篇一律的全是那点事,时间长了还真有点闷得慌。空闲的时候,王其实喜欢到局长太太开的那间小酒馆去坐坐,每天下午局里那帮老家伙都要聚在那里唱戏,唱得怎么样不好说,不过那胡琴拉得是真地道。一段《夜深沉》,纠缠压抑,抑扬顿挫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怨交织,整个世界都乱了。每每听到这里,王其实都觉得,自己的心境和这曲子简直就完全地融为了一体,一唱一和,纠缠不清。 那一年警局发生的另一件大事是和每个人的切身利益都有很大关系的——住房制度改革。 市局在那一年被厅里定为房改的首批试点单位,政策给得很宽松,很多人只花了很少一点钱就拿到了房子的产权。可是就这样,有些人还不满足,于是就出现了超标准超待遇购产权的,反正价格比市场价低了一大截,能多买点就多买点……结果被人捅了上去,厅里派了人下来清查,把超标准的房子全收了回去。 城门失火,池鱼遭殃,本来和这件事八杆子扯不上关系的燕飞,就在这一事件中被收了房子。上面说燕飞的父母早死了,他本人又在外地读书,这房子早就应该交回去——这话听起来似乎是有点道理,可是细琢磨一下就不是滋味了。王其实通过他老哥跟上面求情,结果局里说,早就跟燕飞联系过了,他没意见。 这下王其实真是着了慌,赶紧给政法大学打电话,燕飞倒是很平静:“你帮我把那屋里的东西都处理了吧,反正也没什么要留下的。无非是个睡觉的地方罢了,收就收了吧。” “那怎么行!那房子是你的家啊燕子,真要是收了回去,你不就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燕飞在电话那边一声低不可闻的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反问:“你不是说你家就是我家吗?怎么,反悔了?没关系,反悔就反悔吧,我也不一定回去,反正我就一个人,在哪儿呆着也都一样,哪儿不能成个家呢,是不是?” “不!燕子!你回来,你一定要回来!我跟你说,我从来都没有反悔过,真的!我……”王其实说不下去了,也不能说下去了,再说下去,说下去……怕是就收不回来了。 燕飞没说话,静静地等他说下去。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在电话的两端,等着对方先开口,一直等了很久。终于,燕飞轻叹了一口气,挂断了电话。 滴滴滴!电话的忙音惊醒了王其实,一个寒战,那一声电话,仿佛是挂在了胸口上,疼。 王家算是住房改革的受益者,王志文分了个小套间搬了出去,王家二老搬出了警局大院去了新建的居民区。而王其实则留了下来暂时住在了燕飞的房子,打算把事情处理完了再走。 帮燕飞处理东西的时候王其实收拾出了很多奇怪的小玩意:弹珠、糖纸、画片、小手枪……燕子把那些东西收藏得很好,整齐地码在箱子里放在床底下。有很多东西王其实舍不得扔,全都收敛起来搬回了自己家。翻着翻着王其实翻出了一个自行车铃铛,很眼熟,越看越觉得眼熟……王其实反复研究了半天,一拍大腿骂了起来:“燕飞你个坏东西!你可真是缺德透了你!我就知道我没冤枉你!” 骂完了以后王其实开始笑,抱着那个铃铛傻笑了一天,差点没被他哥给送到精神病医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