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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脚力

军区大院 泡泡雪儿 9397 2024-11-15 17:29:04

第二天,谁也没说什么。

单军一个人在这张床上过了一夜。他醒来的时候,周海锋已经洗漱回来,不知道在哪窝了一夜。

他们谁都没有接触对方。

第一期考核已经结束,现在是短暂进行集中训练,再在剩余的百余人里继续选拔。

训练场上,结束自己项目的单军坐在草地上休整。

他望着远处操场上,周海锋正被教官叫出来格斗示范。他在阳光下,和教官过招。教官拆解着他的招式,不时停顿,指着他动作向其他人示范说明,再让周海锋连贯地再做一次。

侧肘横踢,击腰锁喉,招招致命,军帽下被晒成古铜色的脸,充满了冷锐和杀气。

“看傻了?”唐凯不知什么时候过来,坐到单军身边。

他看单军坐那儿,出了十几分钟的神了。

“你属猫的啊?”单军觉得这唐凯走路不带响的。

“我属大象的估计你也听不到,你神儿都飞了。”唐凯话里有话。

单军没搭理他。两个人就这么看着周海锋在格斗训练。

教官举着一块砖,周海锋伸腿估量了一下距离,一个旋飞踢同时一声大喝,砖成两半被踢飞。喝彩声传过了半个操场。

“他还是这么猛。”唐凯欣赏地望着,感慨。

“在新兵连,他就是最生猛的兵。那时候他训练,就像不要命,看着都害怕。新兵连连长是临汾旅猛虎连的,分兵的时候,把他要进了猛虎连。”

猛虎连是临汾旅的王牌连,连史悠久辉煌,远至抗美援朝近至抗洪抢险,屡建奇功,但也是最艰苦的部队。临汾旅里有一句话,当猛虎,自扒皮,断了骨头嚼着筋。能进这支连队的不是一般人,都要由猛虎连连长亲自到新兵连去挑,上头安排的人一概不要。

单军从来没了解过周海锋的过去,他是第一次听说他来自猛虎连。这支连队尽出战斗尖子,难怪当初军区要人,临汾旅怎么都不肯放人。

“他刚来的时候,我们练脚力,每人脚上绑五斤的沙袋。练腿功,练踢腿。他老是跟不上,慢,动作变形,被班排长骂,训,他也不解释。后来练出来了,我们有多快,他就有多快,比我们还快。有一天,连长检查沙袋,才发现他绑了10斤,有两个沙袋藏在裤腿里。”

“……”单军是第一次听说周海锋以前的事。他被震了。

“……他为什么这么拼?”单军忍不住。

“不知道。以前聊天,我问过他。他说,他能来当这个兵,不容易。他能混了自个儿,不能混了那些要对得起的人。”

操场上,周海锋在休息,教官在抽烟,随手给了周海锋一根,周海锋摇头谢绝,不知说了什么,教官劈手就给了他后脑勺一脑瓜子,两人都笑着,熟稔,随意。在这个地方,只有足够出色的兵,才有资格得到教官们的另眼相看。这,也是规则。

几个兵对着周海锋不知谈笑什么,周海锋起脚踹去,对方跳着躲开,一群人在远处的阳光下,嘻嘻哈哈。周海锋放松地站在他们之间,明朗,释放,在风和空气中朝气和张扬。他带着笑,笑容毫无遮拦,一种发自内心的自在。

“他喜欢这儿。”单军忽然说。唐凯扭头看了他一眼。

单军没再说话。在这个地方,和在大院儿比,周海锋就像两个人。像一匹挣脱了辔头的马,到了旷野。在这个地方,周海锋连表情都不同。他用他所有的表情在说,他喜欢当兵,只有在这儿,他才像一个兵,才找到他的价值。他从骨子里享受这个军营,这里的残酷,对抗,磨砺,与血性。这才是他的目标,他的天地,而不是那个机关的高墙大院,一个金丝雀笼。

现在单军明白周海锋为什么要离开那儿。他沉默地望着。那不是一场赌气,那甚至和他无关。

“知道猛虎连吧。”

唐凯说。

“那儿训练太苦,很多人受不了,转司训,卫训,厨训,多了去了。就是去学当司机,当卫生员,甚至当炊事员,只要能逃避训练,能调走。刚到连里的时候,谁都信誓旦旦,走的时候,连个P都没有。”

唐凯听说过很多猛虎连的事,那地方,出了名的难熬,不是人待的。

“这也正常,谁不愿意过得舒服。听说军区机关去要人的时候,很多人往前凑。没要他们,要走了个尖子,就是海锋。我听几个机关兵说,那大院儿,能去的兵哪个不是关系户,没找人想去那地方,门都没有。海锋进那院儿的时候,风言风语不少,说他是猛虎连的逃兵,跟那些没种的人一样,吃不了苦,才到处托人托关系进的机关。后来他当了首长警卫员,那话就更多了,人家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他肯定又是背地里走后门,巴结领导,整小动作,要不然,他才去几天,这好事能轮得到他?”

“这都他妈谁在背后乱嚼舌根??”

单军一下子火了,嗓门飚得老高,唐凯被他吓了一跳。

单军又惊又怒,他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些事儿,周海锋也从来都没提过!他突然一身的怒火,他觉得憋屈,恼火,不知道是替周海锋憋屈还是他自个儿懊恼,就像他自己被人在背后黑了捅了,让他火冒三丈气急败坏!那些屁本事没有只会在背后说人的兵的嘴脸他还不知道??整天巴结谄媚跑关系塞礼就以为天底下谁都跟他们一个德性,操他妈的!单军恨不得现在就回去把这些人都揪出来看看,他倒要看看他们都长什么脸,有那守在他家门口排着队送礼的吗?!

“什么关系门路走后门,扯他妈的淡!他那是因为……!”

单军收了口,他皱着眉狠狠把一团野草揉成一窝扔了出去,唐凯也被他弄迷糊了。

“行了,爱说啥说啥,海锋又不在乎,他要在乎这些,还能这么耐操,早找块豆腐撞死了。”

唐凯瞅着单军的火气,唐凯觉得挺有趣。

“军军,昨晚上没白跟班副挤张床啊,挺护着他啊?”

唐凯突然低笑着说。

“滚蛋!”

单军一脚蹬得唐凯一个趔趄。

“行行,我滚。”

唐凯笑。

没时间容单军细想,训练太紧张,在这儿的选拔越接近后面,越让人喘不过气来。

中午吃饭在食堂,就出了件事儿。

选拔到现在已经淘汰了大半,小组考核后分扣完被整个淘汰的小组也好几拨了,剩下的总分不多的组都担惊受怕。这一队有个兵,山东人,外号小山东,长得瘦小,体能比其他人差,拖了不少后腿,为不拖累别人咬牙撑到现在,可他的扣分多,把小组总分拉下去了,这同组的里就有人急眼了。

正围着桌吃着,小山东伸手还要拿一个馒头,被同桌一个人一把将馒头盆推到了一边:“吃,吃!你爬得怎么没吃得快啊?!”

这人发火了,一食堂的兵都回过头来。上午的训练小山东又被扣了分,这人气急败坏了。

小山东涨红了脸,只能闷头扒饭,那人手一挥,他饭盆摔到地上,饭都撒了一地。

“你还有脸吃!老子都快被你拖死了!”

“算了算了,都一个队的,干什么呢”同组其他人劝。

“我倒了八辈子霉才跟他一个队!你们看他那熊样!要滚就自己滚!别拖着我们!!”这人要不是被拦着,就冲上去揍人了。

小山东难堪地埋着头,脸又红又白,其他兵也只沉默看着。在这个地方,拖后腿就意味着害死别人,没人能帮你,这不是一个讲人情的地方,这里只讲规则!

“……是俺对不起你们,都是俺的错,可是俺真的尽力了!……俺给兄弟们认错,你们揍俺吧,叫俺干啥都行!……”小山东带着哭腔。他拼命练了,恨不得命都撂这儿了,可他就是赶不上别人,他也没办法!

“要吃饭是吧!你把地上的饭捡起来吃了!”这人吼着。

“哎过分了啊”有人拉着。

“让他吃!你吃不吃,不吃老子塞你嘴!”这人甩开劝架的。“谁都别拦,谁拦我跟谁急!”

教官都不在,没人管着。这些兵锐气太盛,都是血气方刚,憋了这么多天,一点就着。

小山东白着脸,僵着膝盖要蹲下去捡,被人拉了起来。

单军揽着他,拨开那几个兵,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他带到自己桌上坐下。

“吃。”单军拿了个饭盆,盛了饭,拿了俩馒头搁在上面,放在小山东面前。

“……”小山东感激地望着他,却不敢动筷。

“没事,叫你吃就吃。”单军淡淡地。

那兵瞪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脸上挂不住了,甩开要拉他的人走了过来。

“你,站起来。”那人看到了单军迷彩上的肩章,就一道拐。

单军不紧不慢地站起来,和这人面对面。单军比他高了半头,那人不得不仰视他。

“管闲事是吧,怎么,替他出头?”

“他已经尽力了,还想怎么着。”单军说。

“挺横啊?一年兵,呵呵……”这人打量着单军,根本没放在眼里。在部队年份就是资本,老兵欺负新兵的多了去了。

“这是你跟老兵说话的态度吗?!我警告你,让他去吃,吃完了这事儿就算了。要不然,别怪我翻脸!”

“哦,怎么翻脸?”

单军闲闲地问。

“真惹毛了我,我让他回老部队都待不下去!信吗!”这兵被架在了自己的话上,这场面他下不来了,“不止他,你也一样!”

“哎班长班长,消消气,来了都是战友,算了算了……”唐凯上去,赔着笑脸。

这兵推开了唐凯,点着单军的胸膛:“小子,掂量清楚,知道我是谁吗?市里XX路XX号,知道那地方不?军务处处长,知道姓啥不?实话告诉你,那是我舅,别说我压人啊,这是你自找的,要不要帮他,自个儿掂量!”

小山东要站起来,单军把他按坐了下去。

“XX路XX号,啧啧司令部大院啊,来头真大,”单军沉吟,“还真吓到我了。”

那兵面露得色。

“军务处处长,哦,你说秦老二。下次见你舅,代我打个招呼,就说我说的,他那一身的肥膘,也别自个儿藏私,给你也匀一匀,省得把这自家外甥亏待的,连地上的饭都得惦记。”

“你!……”周围一片哄笑,这兵又惊又怒又疑,他不知道单军怎么能知道,却在笑声里狼狈不堪,冲上去就要动手。

“别动手。”单军手一指他的鼻子,眼神凛冽。

这人被他目光一顿,小山东坐不住了,过来挡:“兄弟都怪俺,你冲俺来吧……”

这兵正怒火没处发泄,人都找软柿子捏,血往上涌,一拳朝小山东砸了过去。单军一把挡住了他的拳头一拧一推,把他推得连退几步往后就倒,场面一下骚动起来,那人脸红脖子粗地爬起来就挥向单军,被旁边飞快挡出来的人一下攥紧了他的胳膊劈手就把他推开。

“住手!”

周海锋是刚刚进门的。

周海锋和其他几个尖兵被教官带到模拟雷区布雷,现在才到食堂,刚进门就撞见了这个场面,冲过去挤进了人群。

“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周海锋推开那个还要冲上来揍人的,挡在单军前面。

“关你屁事!让开!”这人已经红眼了。

“都是一个战壕里滚的,来这一趟不容易,都冷静点。”周海锋抵着他。

“少废话!你他妈让不让?不让我连你一起揍!!”

“你动他试试?!”

单军粗着嗓子把周海锋扯在身后,胸膛几乎撞上那人,眼睛狠戾暴虐。

“单军!别冲动!”周海锋拉过单军,但是两人已经一触即发激烈地杠上,眼瞅着一场混战就要爆发。

突然又没声音了,所有人都丢开了手立正,食堂一片寂静。

几个教官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站在那儿。

“打啊?不是要动手吗?”主教官慢悠悠地说,眼睛灯泡一样扫过他们。

“报告!”小山东涨红着脸跨出人群。“是我的错!我请求处罚!”

教官一伸手止住了其他还要喊报告的人:“都滚出来!”

操场上,队列站成整齐的几排,教官手上捧着一碗混着灰土和脏污,已经看不出颜色的污泥饭。这是他叫人扫起来的,早已经被踩成了滚着泥灰的米黏子。

一班长汇报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周海锋听见了,这时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教官:“你们每人一口,把这碗饭给我吃干净!”

兵们都惊了,面面相觑,碗已经递到排头兵手里。

有兵喊:“报告!我们没有参与打架,为什么也要受处罚?”

教官:“因为你们袖手旁观,这个理由可以吗?!还有,这不是处罚,这就是你们的考核科目,只是现在提前了!”

碗艰难地传递着,每个人都愤怒屈辱又无可奈何地捏了一口放进嘴里,扭曲着咽下去。饭碗传到了单军手里,旁边周海锋看他,不动声色地伸手,碗却被单军牢牢攥在手里,单军拧着剑眉,没犹豫地伸手,抓起了一把放进了嘴里,咬牙吞下去。小山东愧疚地在他旁边,眼眶发红:“对不起兄弟,都是俺害的……”单军粗声:“要是野外生存,活蚯蚓也得吃,你更愿意吃哪个?”

在特种部队,这就是训练,在战备条件下,更恶心的东西都要毫不眨眼地吞下去,为了生存!这个觉悟每个人都有。

碗回到教官手上,空了。

“王明冲,单军,出列!”

王明冲和单军各跨一步出列。

“你们都很有能耐,对军区机关很熟啊,比我熟。”教官在食堂外面站着,之前的话都听到了。

“拼后台是吗??”教官猛地提高了嗓门,这比兵们打架更让他发怒。“子弹会因为你后台硬就绕开你飞吗?敌人会因为你老子娘舅官大就少捅你一刀吗?战场上能拼死把你拖回来的是你的战友还是你的关系户!!”

王明冲脸一阵红一阵白,单军面无表情。

“你们三个,”教官一指小山东:“每人扣十分!”

小山东和王明冲的脸白了。他们的这20分,可以直接送全体小队回家。

“报告!”

单军喊。

“我服从处罚决定。但是耿乐不应该受罚!请求教官收回处罚命令!”

“理由?”教官眯起眼睛。

“这件事与他无关!他不应该承担责任!”

单军年轻的脸庞充满傲气和拗劲。自从来到这里,他从来没有顶撞过教官。

教官打量他:“你知道顶撞教官是什么后果吗?”

单军:“知道!”

教官:“讲!”

单军:“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但是,当指挥官做出错误的判断和指示,允许战斗兵员提供最准确的情报参数帮助判断和纠偏!”

一片寂静,教官盯着他,所有人都看着单军,单军笔直地站着,毫无惧色地盯着教官。

“好,说得好!”

教官笑笑,笑容凝结在脸上。

“但是用错了地方!我不需要理由,这里也没有委屈!只有犯错!你们应该庆幸刚才没动上手,否则现在已经卷包袱走人了,我不管你喝过多少墨水,在这只有两条路,要么服从,要么滚蛋!”

“报告!”

周海锋出列。

“退回去!谁允许你出列的?”教官火了,把视线盯回了单军脸上。

“你很傲气。你傲什么?单军,你姓单,跟军区司令员一个姓。你不会是司令家的吧?你要是司令家的,你说一声,刚才那些话,就当我放屁!”

队列低笑起来。

单军下颚紧绷,眼光紧盯地面,一言不发。

周海锋站在他身边,没有退回队列,两人笔直地并排戳着。

教官:“听说你们这批选拔的兵里,有一个是干部子弟,来头还不小。”

底下小声议论。

教官:“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是现在他肯定不在这儿,应该早就已经卷铺盖回家,抱着娘老子裤腰带哭鼻子去了!”

哄堂大笑,笑声里,单军往前就走,周海锋一把拽住了他。

教官:“干什么?不服气?拉拉扯扯的?”

单军忍耐着,面孔发青,攥紧了拳头。

教官:“你,训练结束以后,跑操场十圈!”

单军咬牙:“是!”

“报告!”周海锋的声音。

“干什么?”教官不耐烦了,“你也想打抱不平?!”

“不是。”周海锋掷地铿锵:“我也请求跑圈!”

教官一愣,所有人都看他,单军一下侧过脸:“没你事儿,下去!”

“好啊,哥们儿义气,仗义。”教官冷笑,“不用那么大声!我知道你跟他关系好,怎么,想袒护他?”

“报告,这不是袒护,他的举动虽然有错,但我认同他的行动理由,您教过我们,作为同小组战斗成员,应该共同承担战斗后果,作为他的战友,我请求和他一起受过!”

单军侧着脸,看着他……

教官盯着他,半晌才点点头:“好一个战友情啊?学会拿我的话来堵我了。我成全你!他十圈,你二十!”

周海锋:“是!”

……

队伍拉出去训练了,另个教官走过来,看戏似的。

“演得真像那么回事儿啊?当心刺激过了头,真把苗子刺激跑了,到时候你找根裤腰带哭去吧。”

“这只将门小老虎,得杀杀锐气。”教官紧了紧武装带,“有骨气,像个兵!他要撑到底,我负责跟上头打报告,我要了!”

单军的身份虽然极少人知,但是上头的主官还是暗地给这边提了醒,要求注意保护。不管老爷子怎么指示保密,可真要有什么闪失,责任谁也担不起。也没明说来路,但是谁也不是傻子,军区大院有几个姓单的?这事儿,就这主训的俩教官知道,连上头大队长都不知道。

“你要,你要不起。”那教官苦笑。“那是学员的路,夏天一过就是红牌儿。”

“那另一个我总要得起!”教官意气风发,没什么比找到好兵苗子更让他们这些人高兴的:“这俩小子,哪个都不省油!……”

夜晚的操场下起了大雨,单军在雨中不要命般地疯跑着。大雨浇透了他的全身,却浇不灭他的怒火和无处发泄的苦闷,他踩踏着雨水没头没脑地狂奔!

教官那轻蔑的话和队伍里的哄笑,单军从来都不陌生。从小到大,他是高干子弟,他是单卫东的儿子,他走到哪儿都贴着这个标签,别人看到的都是他老子,他爷爷,谁看到过他单军?他学习不好,说这就是高干子弟,娇生惯养有四肢没大脑,学习好了,他高分考上市重点,背后人说单参谋长肯定是找人透题了,凭单军自己能考这么高的分?小学时候家属区搞军事知识竞赛抢答,单军拿了第一,他兴冲冲地举着奖品,转过后墙就听见几个大孩子嘀咕说他作弊,是他爸事先把题目给他了,单军扔下奖品就冲了上去……

单军再也没去捡那个奖品。

就因为他老子是司令,所以他什么努力都不是自己的,都是他老子给的!外人一知道他的背景,眼光都变了样,是高干子弟所以他就该是个孬种,有成绩也不是自己挣的,都是靠后台,靠背景!

他的努力没人看见,没人承认,这就是司令儿子的滋味儿!他威,他横,他在那个大院横行霸道不可一世,可有谁真正问过他心里怎么想的,知道他愿不愿意当这个司令的儿子?!

“——!”单军发出愤怒的咆哮,冲得毫无章法,周海锋从后面追了上来,揪住了他。

“你乱跑什么!步法!呼吸!”周海锋拉着单军,像单军这么疯子一样乱套的跑法,根本就是乱来!

单军甩开他,冲过了线,倒在泥水里,任雨水砸在脸上,这些压在胸膛里的东西爆发出来,熏得单军眼睛瞪红,周海锋过来要拉他,被单军甩开。

“别管我!”

“我不管你,谁管!”周海锋也火了,雨水冲刷着他的脸。

“被人说两句就受不了了?管别人说什么,当好你自己!”

“你懂什么!”单军喊。

“你受不了说明你在意!”

“我不在意!”

“你在意!你这么在意你从哪个门出来的,就别怪别人用这种眼光看你!”

单军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在雨水的冲刷里瞪着周海锋同样湿透的脸,单军起伏着胸膛,他需要发泄,需要爆发!

“干什么?不服气?不服气就过来!打一场!”周海锋瞪着他吼,解着军装领扣。

“我早想这么干了!”单军眼里腾起杀气,撕开扣子,脱了迷彩服扔在地上,向周海锋扑了过去。

他早就想打这一场,从那天就开始了,从他远远地看着周海锋格斗毙敌的时候就开始了。他全身的血都因为他的动作而沸腾,他静静地在看台上看,却无法克制皮肤下血管中的汹涌。在周海锋格斗示范的时候,在他在草地上注视着他的时候,心口就是无法遏制的翻滚,那个姿态像影子一样缠着他,他无时无刻不想跟他打一场,挑战他,战胜他!

单军抓住周海锋一胳膊肘撞向他的喉咙,膝盖就顶了上去,被周海锋脚下一个横扫箍住他手腕向后反别,单军一个后掣肘侧腰就是一个旋踢,周海锋抱住他的腿伸手抓住他的皮带一扯将单军摔倒在地。

单军从地上爬起,再次冲了上去,出拳如闪电,猝不及防地打在周海锋脸上,周海锋受了他这一拳,一脚正蹬踢向单军前胸,单军闪电般地闪开反手扭抓住周海锋的胳膊就要背摔,被周海锋毫不留情地踹进单军内膝,翻身劈手抱住他的腰将他凌空抱起直接按倒在地!

“服不服?!”周海锋把单军死死按在地上的泥水里。

“不服!!”单军嘶吼着,掀翻了周海锋,红着眼又扑了上去。

两人在泥水里打成一团,大雨里拳飞腿影,你来我往,谁也没有手下留情,打得惊心动魄。嘶吼和拳脚声混合着雨声冲刷着天地之间。单军再一次被放倒了,他四仰八叉地倒在跑道上,粗重急促地喘气,脸上身上都是拳脚的印记,大雨似乎带走了他所有的力气!

“起来 ”周海锋黑硬的军靴踢他,周海锋的身上也不比他好多少。

“起来!”周海锋厉声喝着,雨水急速地滚动过他坚硬的脸庞,滚过他的喉结,他的面孔在雨里冷酷而又狰狞。

单军想爬起来揍他,但是艰难地仰身又倒了下去,他已经精疲力尽,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你撑不到最后了,”周海锋无情地说,“但是我能!你再怎么不服,都比不上我,这就是差距。”

“不用激我!”单军梗着脖子喊。

“这不是激你,这是事实!”

周海锋低着头,单军睁开被雨打得凌乱的眼睛,周海锋的脖颈和胸膛暴露在雨中,湿透的背心包裹着他强壮的身体,浑身释放着被刺激的杀气,眼睛里都是毕露的锋芒。

“你到这来为了给我看什么?你有种,你不怕死?有种不怕死的人多了,不差你一个!你委屈,比你委屈的人有的是!这点事你就受不了,别说你是来当一个军人!”

“认输吧你!”

周海锋把单军脱在地上的军装砸到他的身上,转身大步踩着雨水离开。

单军剧烈起伏着胸膛,眼里冒着火,红着眼对天发出一声吼,爬起来就扑向周海锋的背影,周海锋被他从后面扑倒在地,两人翻滚在一起,在水花四溅的跑道中央,再度打向对方……

远处执勤岗哨上,一个兵要跑过去阻止,唐凯拽住了他。

“不能再打了!再打就出事儿了!”这兵着急了,这俩人已经打红眼了。

“出不了,别瞎搀和。”唐凯站在岗哨上,笑笑……

打到最后,两个人都摇摇晃晃,谁都没了力气,不再是两个训练有素的战士在格斗,只有你打我一拳,我踢你一脚,直到都翻倒在泥水里,面孔朝天呼哧带喘,并排躺着喘气,都爬不起来了。

“……服了吗?”周海锋粗着嗓子,喘着粗气。

“……不服!”单军也剧烈起伏着胸脯,声都哑了。

“……”周海锋没说话,片刻后,忽然笑了起来。

单军侧过头看他,周海锋滚动着喉结笑着,笑得胸脯都在震动。他侧脸的笑容明亮而粲然,绽放在刚毅的唇角,笑得面孔像星辰般闪亮。

单军定定地看着他的笑。他有些发呆。

周海锋也回过头来。两人的眼光在泥水中间相遇,单军也笑了。

他们就都这么躺那儿笑着,像两个傻子。

雨停了,两个人坐在操场的台阶上。夜风里都是潮湿的水气,带着不知道是营院哪个角落的野花香。

单军吹着风,之前那些憋屈和苦闷似乎都随着汗水雨水流走了,他很久没这么痛快了,觉得心里一片畅快,平静。

“我不比你差。不比任何人差。”

单军迎着夜风,说。

“我信。”

周海锋说。

单军回过头,看着他。周海锋光着肩膊,在夜色中坐着,他望着远处黑魆魆的群山,面孔很平静。单军不知道是因为夜色,还是他的错觉,周海锋的脸不是他熟悉的冷酷刚硬,而是微微舒展着,带着一丝淡淡的温情。

单军扭过了头。他强迫自己转过视线。他不知道自己最近为什么眼光总是停留在周海锋的身上。

“我会打败你。等着。”

单军不知道是挑战,还是宣告。

周海锋似乎笑了,又似乎没笑。

“这头型挺适合你。”

周海锋忽然说了一句不相干的。

单军一愣。他为了来选拔,得像个兵,头发也剪了,短短的头发贴着头皮,现在长出了短刺儿,带着青茬的印,和大院时完全不同。

单军在头上抹了一下,动作一股痞气和匪气。

“帅吧?”

他邪气地笑问周海锋。

周海锋看着他的样子,玩笑似地揉了下他的脑袋,一笑。

他们之间还是第一次有这样亲昵的动作,却做得这么自然,好像已经做过很多次。

单军被一种陌生的感觉笼罩着。气氛有些异样,带着些许尴尬,又似乎有什么在他们之间消融,轻缓地流进夜风里。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男人之间,有时候不需要语言。

“我不要你照顾。”片刻,单军说出了他一直想说的。

从来到这里开始,周海锋一直在顾着他,他心里清楚。现在他终于说出来了。

“你要出了什么情况,我没法和首长交代。”

周海锋看着远方。

“——首长首长,不提首长你能死啊?”

单军忽然火了,毫无征兆。

“别什么事儿都拿首长挡着!你担心我就直说!”

这话一出口,两人都静默了下,周海锋看了他一眼,两人的目光相碰,周海锋又移开了目光。周海锋没回答他,单军的心却在这气氛中变得焦躁。

昨夜黑暗中的错乱和荒唐,他对上的周海锋的眼睛,单军没忘。现在从周海锋的神情里,单军知道他也想起了。彼此不自在地避着视线,气氛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窘迫,尴尬。

从白天到现在,他们都没提起,但是他们都知道,谁都没忘。

“……你……”

单军还是开口了。他想问他昨晚去哪儿待了一夜,一个东西扑棱掉在地上。

两人低头去看,是一个口琴。

周海锋塞在裤子口袋里的,斜着摇摇欲坠,现在撑不住掉了下来。

“哪来的?”单军好奇地看着那个口琴。

“帮孙明带的。”周海锋把它捡了起来。那是个崭新的口琴,孙明是他们同个宿舍的,周海锋训练后被教官叫去军人服务社,孙明让他顺便给捎一个。周海锋回来就来了操场,还没回宿舍。单军想怪不得刚才搏斗中踢到个硬东西,原来是这玩意儿。

“你会这玩意儿吗?”

单军看周海锋摆弄着那个口琴,姿势很熟稔。

“会一点。”

那个年代口琴是很普及的乐器,年轻人都喜欢,口琴,吉他,谁都要弄两手,口琴又便宜又好带,所以在军营里也很流行。

“吹一个我听听。”单军没想到周海锋也会这个。周海锋不像会玩这个的人。

“老曲子,你不爱听。”

周海锋看着口琴,有些沉默,不知在想什么。

“老曲子也行,谁说我不爱听。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这个会吧。”

这首苏联老歌,红遍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中国,脍炙人口,几乎没有人不会唱,也是最有名的口琴曲,那时候吹口琴的不会这首,都不好意思说自己会吹口琴。单军出了个简单的。

周海锋没再说什么,摘了套子,取出口琴擦了擦放到嘴边,慢慢吹了起来。

寂静的操场上,优美的旋律慢慢响起,在雨后的微风中,缓缓回荡在绿色的营房,穿过空气中湿润的气息,在夜色里静静流淌。

周海锋静静地吹着,单军坐在一旁,在苍凉的远山、寂静的林影中,听着这旷远、柔情又带着一丝忧伤的琴声,单军入神了。

那只有口琴反复的曲调,却像有人在这个夜晚,轻轻地唱起。

深夜花园里

四处静悄悄

只有风儿在轻轻唱

夜色多么好

令人心神往

在这迷人的晚上

小河静静流

微微泛波浪

水面印着银色月光

依稀听得到

有人轻声唱

多么幽静的晚上

我的心上人

坐在我身旁

默默看着我不作声

我想对你讲

不知怎么讲

多少话儿留在心上

长夜快过去

天色蒙蒙亮

衷心祝福你好姑娘

但愿从今后

你我永不忘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你是自学的?”琴音停下很久,单军才从那种氛围中回过来。他侧头问周海锋。

“我哥教的。”周海锋停顿片刻后,回答。

“对不起。”单军低声,他不想勾起周海锋的伤心事。

“没什么。他以前喜欢这首,常吹。”

周海锋默默把玩着那把口琴,平淡地说起往事。

“他吹得比我好。以前他有个要好的女同学,放了学他俩常靠我家墙外边,坐在台阶上,一个吹,一个听。我老是跑去,他还赶我,呵呵,我那时够傻的。”

不知道是不是琴音打开了话匣子,周海锋反常地话多了起来,单军听着反而一声不吭。

“我那时小,老学不会。后来学会了,他也上前线了。”

周海锋说。

“他走之前,把琴留给我,说等他回来,再教几首新的。”

周海锋的哥哥走那天,戴着大红花,把口琴送给他。那时候周海锋还小,甚至已经记不清他哥哥的脸,但是他哥给他那把口琴,他却一直记得。

“后来我也不吹了。你点巧了,我只会这一首。你要是说别的,我也不会。”

“别想了。”单军望着周海锋沉默的目光,侧脸寂寥,心里一阵发紧。

周海锋出了一会神,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淡淡笑笑。

“你回去吧,晚了。去洗洗,明早还要训练。”

“你呢?”

“我再坐会儿。”周海锋眉目沉静,望着远处。

“我陪你。”

单军冲口而出。

“……”周海锋没说话,看了看他。

单军从他手里接过口琴。

“怎么吹,也教教我。”

单军举起口琴,周海锋刚吹过,单军也不介意,放到嘴边吹了起来。没吹出调,却沾上了上面的湿润。

“哪能这么吹。”周海锋看单军莽撞的样子,失笑,起身过来把着单军的手帮他调整姿势。

“得对准这儿,别太用劲 ”周海锋拿过来给他做示范,嘴唇要碰上去,顿了下,还是吮了上去。

他示范地吹着,单军看着他,周海锋的嘴唇在琴边上寸寸移动,唇被吸附在琴边上吮动着,单军的眼睛盯着他的嘴唇,他看着周海锋吮过他刚刚吹过的地方,身上渐渐起了一股燥热……

那个嘴唇曾经这样吮过他,他想起在工具房的门上周海锋和他接吻,那纠缠翻卷的滋味现在还清晰地在他脑海。现在单军的唇上还沾着周海锋的湿润,单军却不觉得排斥,甚至隐隐有一种冲动……

单军强迫自己扭开了头。他拒绝去想,也不想想。他喉咙一阵发干……

那天晚上单军一直陪着周海锋。后来他独自去冲了凉,周海锋没有和他一起。夜深了早就没了热水,单军在简易的冲凉棚里让冷水把自己浇了个通透,浇灭他一身的燥火,也浇醒他昏乱的脑子。

单军用力地甩了甩头,水珠四处乱溅,单军狠狠抹了一把脸。他觉得自己不正常,太不正常。他甚至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是这样不正常。

当他看着周海锋低沉讲述时那默默的脊背,孤单的侧脸,他有一种强烈的冲动,他想把他拉过来抱住,想将他抱进自己的臂膀,这冲动是这么强烈,强烈到单军用力控制住自己。

单军的心就像现在这个简易棚里摇动的灯光,急遽摇晃……

他脑子里想着什么,被他自己凶狠地压下去,他觉得那是个昏杂的错觉,是他的脑子在这个见鬼的地方见了鬼,撞了邪……

作者感言

泡泡雪儿

泡泡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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