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8日日
我骑过第二条街的时候,天开始下雨。冷冷的雨,从衣领、发际渗透进去,冰冰地钻进心里,头脑里,让我全身一点点冷下来,冷得发抖,不由得加快了骑车的速度。现在我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肯定既有几分象哭,又有几分象笑。我只知道自己的面部肌肉僵持在那个位置,带来酸痛和头痛的感觉。在我的记忆中,自己似乎没有做出过同样的表情。仿佛突然如释重负,脚下的车轮变得轻松起来。是的,管他呢。他又不是我的什么什么人。我和他只不过是简单同居关系。而且,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他和我是陌路人,看到有人即将过上太平温馨的生活,对我有什么坏处呢?有什么值得这样触动自己,让心和握着车把的手一起慢慢变得苍白冰冷的呢?
算了,让他去吧。由他去吧。生活,就是这个样子。
我回到家,胡乱抹了把脸和头发,就脱衣服上了床。也许是因为一大早喝了浓茶,怎样都睡不着。大约中午的时候,听到有人敲门。声音轻轻的,很有礼貌,很有节奏。门缝里仿佛飘进淡淡的花香。我没有起床。无论如何,值过夜班的人有权力好好睡一觉而不被打扰。我只是怕他会叫我的名字惊动我的邻居。虽然他到底没有叫,后来果然听见邻居的门响动。又过了一会儿,公房的走廊里安静下来。
“结束了。”我心想,“也好。”眼睛和鼻子交界的地方,有一种酸酸涨涨的东西。我拉起被子揉揉眼睛,确定它们是干的。很好。总算我还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变态。最后我终于慢慢地睡着了。
我是被电话吵醒的。看到钟,我发现自己只不过睡了3个多种头。
“喂!朱夜!”电话的一头传来李斌大呼小叫的声音。
“你最好有个好点的理由把我吵醒。”我冷冷地说。
“当然是因为非你不可才来找你的啦!听着,这件事很棘手。金医生忙得要命,倪主任说怕小瑞又要昏倒,所以找你啦!”
“是你怕小瑞昏倒耽误你下班吧。”
“不…不是的啦!怎么会呢!反正你们干到几点钟,我也得奉陪到几点钟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但是我这个冷血动物能最快最有效地完成工作,所以找我。”
“是是是啦…哦…不是的啦!你快点去吧。老胡会派人到路口去接你。”
“为什么是老胡?”
“因为这个…”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四下查看有没有人偷听,然后压低声音说:“…肯定是谋杀。”
我暗骂一声,起身穿衣服。
重案组的胡大一警官,是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家伙。803的同事爱他是因为每到重大刑事案件,他的直觉和精准度能把侦破的能力发挥到最大极限,同时也把法医的技巧推动到最大极限,让人有“一览众山小”的爽快感觉。很多我们合作的案子最后都写进了教科书。当然是最新版的。因为胡大一警官年仅35岁,还不是历史级人物。恨他是因为他的第六感觉过于发达,当没有实际证据支持他的看法的时候就会无限度地苛求803的同事的工作,把每个人都逼到要发疯的地步。所以重案组和803同事之间是好了又吵、吵了又好的年轻冲动的情侣般的特殊关系。
我一踏下警用面包车,就看到老胡一张阴沉的脸。然后我意识到这并不是李斌的班结束以前能结束的工作。胡大一拍拍我的肩膀。我无声地点点头,开始穿塑料工作服。我走下山坡,这里是公园最最荒凉的角落,平时人迹罕至。夹在公园院墙和土山之间的这一侧全是乱石,警官们正在徒劳地寻找有价值的脚印。我小心不要踏到比较完整地泥土和比较光整的岩石,那都是有可能留下脚印的地方。
“箐莎私立中学…哼哼…”胡大一摸着自己的方下巴,眼睛望着远方不知什么地方。身后是同一组的副手陆凉警官。
“有身么特别的?”我问,“对我来说,尸体就是尸体,真相就是真相,不管他原来是富贵人家读私立学校的学生,还是在普通中学念书的工人的儿子。有什么背景介绍吗?”
“应该说,这个下雨天对14岁的陈天青来说是很不幸的日子,”他念道,仿佛在读什么二流剧作家的台词,“早上起床迟了一点,忘记带历史作业。中午饭也不合胃口,所以和同学一起到麦当劳吃了汉堡。但是下午的活动课因为雨天而取消大概是他今天最大的打击。不过午后雨渐渐小了,最后竟然停了下来。所以在银锄公园的地理活动课――军事地图学实习最终得以进行。这是他今天幸福感的最高点了吧。不过随之而来的就是戏剧性的情节――咳咳――”他清了清嗓子,嘴边浮出一丝猎犬开始追杀的微笑,“他被杀死了。”
“贵族学校的子弟也要军训吗?”我问。
“那倒不是,”陆凉答道,“是一门课外运动,每个人拿着老师给的地图去寻找事先藏在公园角落里的一样东西。通常是铅笔什么的。主要是训练看地图的能力。也让他们趁机游玩一阵子。东西都藏在相对比较隐秘的地方。不过据老师说陈天青肯定是误入歧途了。这一带什么都没有。”
胡大一催道:“喂,你不是很爱玩‘犯罪剖析’吗?来剖析剖析吧。”
“那不是你们的事情吗?”我说,“为什么问我?有什么特别的?”
“因为我看这象…”他用笔慢慢挑开盖在尸体上的塑料布。我倒抽了一口冷气:“该死!你觉得象什么?”然而他卖起了关子,笑而不答。
无论是谁,出于什么原因,要杀死这个男孩,这么多刀肯定是多余的。仿佛有一个蹩脚的屠夫,用不称手的刀在男孩身上做了一番练习,然后丢下满地的鲜血和尚未断气的男孩扬长而去。因为喉咙被割破,气管被割断,男孩无法发声呼救,只能艰难地在地上爬行,留下新鲜的血痕。然而,在爬上山坡到达有人能看见他的地方以前,死神结束了他的痛苦。
陆凉轻声叹道:“天呀,魔鬼的手笔…”
“这…拍了多少张?”我问,开始担心带来的胶卷不够。因为需要拍的东西太多了。
陆凉回答:“2卷。包括所有血痕、近景、中景、周围环境,甚至墙外。”见我伸头去看院墙,他接着说,“不用费心了,不可能是从外面进来的。雨天走路的人脚上不可能没有泥,而墙头都是干干净净的。外面是交通干道,公园里人虽然少,但是不可能有人浑身是血地走出去而不被发现。”
我把男孩的尸体翻过来,顿时感到胃部痉挛,仿佛有人重重地一拳打在我腹部。那男孩校服外套里穿着的,是白色的高领薄绒套头衫,尽管染透了血和泥,仍然可以看到胸前印着“SONGWRITER”。突然间我的手没有来由地颤抖起来。仿佛那蜷曲的指节就是来自今晨我在某高级公寓里见过的、紧抠着沙发坐垫的那一双手,一样苍白,一样绝望。什么东西烧灼着我,让我呼吸困难。
“哈!”胡大一笑道,“近来法医中流行低血糖吗?”
“和你有什么关系?”我顶回一句,“反正拍过了,就这样用塑料布全包起来抬进车里送回803去解剖好了。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到现场来?又有什么第六感觉了?”
“我看…”他眯起眼睛,低下头,在离我很近的地方说,“这是系列谋杀案的开始,动机和性有关。”说完,保持着神秘的微笑,等待我的反应。
“你他妈的吃饱了撑着?”我没好气地说,“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美国?每个人都有车?有枪?有独立的住宅?从小能看到春宫带?你这么希望我国在这个方面开始赶超世界大国水平?什么居心啊!我看可能性很多,你说的到现在为止一点依据都没有。”
“所以我需要你。那个变态可能一边看那男孩垂死地往坡上爬,一面兴奋地自慰。来,找着看。我打赌这个山坡上有精液的痕迹。”
“你…”我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本来就是阴雨天,山坡上地面很杂乱,还有灌木,雨断断续续地下,现在又已经接近黄昏,让我上哪里去找精液的痕迹?“你这么肯定?你看见了?为什么不考虑别的比较普通的动机,例如报复、劫财、临时起意或者帮派活动?有时侯帮派的手段非常毒辣,也很不可思议。”
“今天公园里没有进过任何类似帮派成员的人。实际上今天进入公园的人非常少。要劫财也绝不是时候。临时起意的人不会费心割那么多刀。快!想想看如果有,可能会在哪里?”他紧追不放。
“我真是受不了你!”我说,“你这样找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我怎么会知道在哪里?那个变态,如果真的象你说的那样有这么一个的话,可能射在任何地方…”看到他豁然开朗的表情,我马上说,“见鬼!尸体解剖会包括那个方面。我知道了,不用你提醒我了!我是说现在!”
“想象你自己是那家伙,除了那男孩的身体里,会看中什么别的地方?”他接着说,一点也没有注意到我的郁怒,真是自我为中心到极点的人。
“我、不、是、那、变态!”我几乎一字一句地吼道,声音足够响,引起他陷于破案而变得麻木的心灵的关注,又不至于震惊其他同事。
陆凉赔笑道:“胡警官,你看叫警犬来怎么样?”
我哼了一声:“警犬只能识别个体的气味。你没有嫌疑犯的气味标本怎么让它识别这里有没有嫌疑犯的精液呢?”
“警犬能识别毒品是不是?”胡警官好象对这个很感兴趣,“先弄一个精液标本让它试试看。”
“哪里来精液标本?”我反问道,“你提供一个吗?”
陆凉忍不住笑了起来。但看到上司若有所思的面容,又强忍回去。“朱夜!”胡大一正色道,“根据你的经验,是人和人之间精液的气味相差大,还是精液和别的体液之间的气味相差大?”
“这个…根据我的经验…”我尽量保持工作的严肃态度,不让人的普遍生理反应压倒自己开始呕吐,“嗨!见鬼!谁会有这种经验?”
胡大一走开几步,在山坡和墙角边的灌木中走来走去,几次低下头去,似乎在嗅闻什么气味。
“少来了!”我说,“有必要吗?就因为你的所谓第六感觉?”
他停下来说:“根据杀人的手法的残忍,说明犯人是非常残酷、没有人性的。”听到这句,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正在被抬上车的尸体,“但这家伙并不是笨蛋。他既大胆,又镇静。他肯定事先准备了杀人工具,并且选中了这个公园里最荒僻的角落。今天公园里一般游人很少,他很可能知道这些孩子是来干什么的,因此可能早就在跟踪这孩子。他杀人之后,肯定弄得浑身是血,能从容离开,说明早就做了安排。他应该是个深思熟虑的罪犯,狡猾又大胆。不可能会犯把重要证据留在现场的错误。如果那孩子如果被强暴过,应该是带着安全套干的。单单是精液肯定很难发现,如果是和安全套一起就不一样了。陆凉!等一会儿叫人搜周围和公园附近垃圾桶里有没有用过安全套。还有,把那老师找来,在家长到以前好好了解一下死者的背景和社会关系。晚上的吹风会前要准备好。”
“那我先回去出初步报告。”我说。我急于离开这个地方,不是因为暴力和鲜血让我不安,而是因为我有个地方要去。听到刚才警官们说的话,这种感觉在我胸中愈积愈重,急切地感觉需要让自己安下心来。
“以后有想法应该立刻拿出来大家交流嘛!”胡大一笑眯眯地对我说,“不要不舍得嘛。”
我心想:既然现在有这样的想法,刚才为什么问那么恶心的问题?我有狠揍那张方脸一拳的冲动,但是最后忍住了:“以后有第六感觉应该在心里好好考虑考虑,有点根据再拿出来嘛!”
我跟着陆凉回到车上。另一个警官正在整理笔录,确认一些问题。一个26、7岁的女子紧紧攥着手提包,面无表情地回答“是”或者“不是”。她穿着裁剪精致用料讲究的淡洋红色套装,黑色的羊皮中跟鞋上有沾染过污泥又擦去的痕迹。笔直的黑发整齐地梳在脑后挽成发髻,用一个玳瑁发夹夹起。她的脸稍微有点圆,五官生得很普通,但皮肤洁白无暇,说话声音很轻,仿佛每一个“是”或者“不是”都是从肺部硬挤出来的一样。
“好了吗?小吴?”陆凉问,“我们要开车回去了。要不你换一辆车?”
“马上就好了,”小吴说,“再问林彤老师几个问题就行了。”
“哦?你就是班主任?”
“是的,”她轻声说,“陈天青的事…就麻烦你们了。”
陆凉说了几句官样的安慰话。她没有问及有关动机和可能的嫌疑犯。这点让我感觉有点意外。她要不就是吓呆了,要不就是特别冷漠。最后她问自己需要呆到什么时候,得到还需要确认一些问题才能离开的回答,又问能不能打个手机给丈夫。陆凉点头后,她摸出松下GD92,拨了号码。
“恩…是我,你很忙吗?…啊,不,我没什么事。我可能要晚点回家…真的没什么事,学生那里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而已。不用为我担心…来接我?那么,如果你方便的话…1小时后在银锄公园门口好吗?…不用了,我真的没事…你看见了?看见警车了?”她沉默了一会儿,听着电话里的人说话,“好吧,我的学生出事了…不不不,我没事,真的,不用担心。如果现在不能进公园就算了,你可别急着进来。我很安全的,就在警车上…好吧,我出来以前再给你打电话。再见,南嘉。”
“等等!”我急急地说,“林老师,你丈夫叫什么名字?”
她收了线,惊讶的神色从她脸上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平静:“我丈夫叫马南嘉。”
“就是开卡莱诺餐厅的马南嘉吗?”
她端详了我一阵,似乎在揣度我声音背后的话。我解释道:“这和吴警官的询问没有关系,只不过顺便问一句。”她轻轻点了点头,唇间吐出一个无声的“哦”。我接着问:“他现在人在哪里?听上去就在附近。”
“他在金沙江路上的装璜公司里,在17楼可以看到公园边上的马路。”
我下意识地向窗外看去。但是远处一片高楼,显然不可能看见马南嘉到底在哪里窥视着我们。
“有什么事情吗?警官?”林老师很平静地问。
“恩我不是警官,对不起。”
“小吴,我们要先走了,你和林老师去那辆车上吧。”陆凉建议道。
他应着,推开面包车门,用胳膊护着记录本。林彤随后跟上,优雅地跨出车箱,撑开伞,遮在小吴的头顶。后者显然不习惯如此优待,推让了一阵,然后两个人一起撑着伞走到另一辆警车边上了车。天黑下来。迷朦的小雨中,人影显得有点模糊起来。
“很好的伙伴,有教养,通情达理…”马南嘉对妻子的评价,不知不觉中一句一句涌上我心头。该死的脚踏两只船还满心自得的家伙!我不由得开始嫉妒他的好运。
车从公园门口开出时,我看到停车场上有一个有点熟悉的标志,好象是几何图形什么的。灯光很黯淡,我也没有看清楚,很快警车就开上了干道。
经过离803只有几个街区的地方时,我对开车的陆凉说:“让我下去一会儿。我有点私事,马上就回803。尸体送到了让李斌先准备起来。”
“你可别耽搁了,”他说,“时间已经不早了。”
我在路口跳下车,不顾门卫怪异的神色,抹着脸上的雨水,走进轩月华庭的大门。我用钥匙打开门时,里面暗着灯。“泰雅!”我心里呼喊着,脚步不停地跑进卧室,打开灯,床上是空的。我的心砰砰地跳着,不仅仅是因为走得快。这时传来水声。我返身奔进发出声音的卫生间,还没开灯就听见略哑而颤抖的声音问:“谁?是谁?”
我打开灯,看到一双空洞的眼睛,呆呆地盯着门口,似乎还在梦中游荡。渐渐的,他的脸上有了生气:“朱夜…朱夜!是你?”
刹那间,堵在我胸中、让我呼吸困难的东西一下子落了下去,砸在我胃里,使我不由自主地“哦”了一声。气流开始顺畅地出入我的咽喉。
“真的是你?你来了?”泰雅孩子气地追问着。见我不说话,他的脸色黯淡下去:“你来…想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到这里来,非要看到他还会动弹、听到他还能说话,才能顺畅地呼吸。我清了清嗓子,沉咛半晌,终于找到了一个台阶,可以让我讲出听上去比较合理的话:“有个问题,我想你也许会知道。”他愣愣地看着我,我咳嗽一声,接着说,“根据你的经验,是人和人之间精液的气味相差大,还是精液和别的体液之间的气味相差大?”
泰雅脸上的表情,就好象看见送进炉子的烤鸡拿出来时变成了烧焦的蟑螂一样,他呆了一会儿,很不自然地笑了一下,问:“你问这干什么?”
“没什么。一个同事说起,谁都不知道,所以随便问问。你呢?知道吗?”
“你真是…唉,怎么说呢…”他伸手抹了抹脸,“人和人的味道相差很大的。有的人的味道很恶心。有的还可以。可是你说的相差大小,我现在哪里说得出来?你来就是这个事情吗?”
我淡淡地说,“你在干什么?”
一抹红霞飞过他的双颊。他伸手拉过泡在水里的毛巾,遮住身上的敏感部位,“没什么,我…洗澡…”
“对了,”我指指毛巾遮住的部分,“那个…弄下来了吗?”
“什么?”他不解地望着我,随即整张脸红了起来,“你说的什么呐。我早上说的是戒指呀。太小了。喏,好不容易才摘下来,”他指了指梳妆台,“看你想到哪里去了。马南嘉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变态。”
“他最好不是。”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被搅了上来。我看到毛巾上有血迹。“可离得不远了。他把你怎么了?你还在流血?给我看一看。见鬼!水都冰冷了,你到底在干什么?想冻死自己吗?”
“我…洗澡洗忘了。”
“少废话!你这笨蛋!洗澡都会洗忘了!戒指已经摘下来了为什么还呆在冷水里?如果是手指上,泡冷水有什么用处!”想到这里我真恨我自己当时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乱指点他,他可能已经在冷水里泡了几个钟头。隐痛深深地钻进我胃里。我伸手拔掉浴缸的塞子放掉冷水,接着打开莲蓬头放热水。流过他腿下的水打着旋,带着细细的血丝流进下水道。热水冲在泰雅赤裸的脊背上,我听到他发出深深的叹息。
“你怎么能和这种人长期交往!”看到他的伤痕我脱口而出,“这种吃错药的变态你怎么受得了!”
“啊哟!轻一点…”
“现在知道叫‘轻一点’啦?那时候怎么不知道叫他收敛一下呢?你也应该爱惜自己。如果他真的在乎你,怎么能把你伤成这样…”
“别说了,请你…”他冰冷的微颤的手指抚上我的唇,“什么都别说了。”
“至少一个星期之内不能让他碰你,记住吗?”我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摸出洗必泰栓剂,戴上指套,蘸上一点石蜡油,慢慢推进他的身体。他的身体反射性地收缩。“乖,放松点。”我轻轻拍打他的冰冷而颤抖的背部,他内部的温度异常地低,想必泡在冷水里很久了。终于最初的痉挛过去,我迅速把药栓推到位,然后尽快退出手指。洗过手,把热水龙头开到最大。
“你简直是自己找死。”我说,“别再让我看见你这样了。听见没有?”他低头不语,目光非常柔软地落在我膝盖上,没有直接答话,仿佛在享受热水,或是别的什么。“听见没有!”我用力推了一下他的头,他居然一点没有防备,脑袋“咚”地撞在浴室的墙上。“见鬼!你这是怎么啦!”我吼道。
“行了行了,我没事的。”他捋了捋头发,“帮我拿套衣服来好吗?今天晚上有烹调课,我要上课去了。”
我暗自叹了一口气,问:“你能坐着上课吗?我看你还是躺着吧。”
“没关系,上课几乎都是站着的。”他抬头露出惯常的笑容,“帮我拿衣服来好吗?我要迟到了呢。”雨停了。泰雅的嘴唇还有点发青,表面看起来精神和以往似乎没什么两样。
“既然马南嘉那么疼爱你,为什么不找个轻松一点的工作,比如前台经理之类让你做,而让你那么辛苦地做厨师呢?”
“因为…他想尽量不要让我被人看到。在厨房里,只需要和主厨、配餐员打交道。看你的眼神,又得连夜工作了吧?明天你会来吗?”
我不得不佩服他的洞察力。但是我没有一个回答,只是静静地望着他。他吹完头发,背对着我,细巧的肩胛骨在浴衣下隐约可见,如同打湿了翅膀的蝴蝶。良久,我说:“我要走了。”他没有回头。我等了几秒钟,他仍然保持那个样子。我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出门。